家乡的村口有一只没有品种的大土狗,全身雪色般洁白的毛发。他有着炯炯的眼神,常常站在田间,高举着脖子,望着远方的旷野一动不动,像摆放在村门口的白色雕像。有时候,他会突然转过脖子,再低下头,迈开步,凛凛地沿着田径走去。
我骑着自行车总在他站立的路旁停下。他不会理我。我看向他所看向的远方,我看向他那有力的黑色的眼珠。仿佛有一种凝滞的山水画在他的眼里汇聚万象,又被他的眼神烧灼为一个焦点。如果他站在一堆烈火前,他的眼里会倒影出熊熊烈火和一股无所畏惧的自由。
一天天从他身边经过,他越像风雨无阻坚强不屈的战士,以近乎无声的方式对立这天与地。离他越近,我越爱他英姿飒爽的姿态,爱他凝眸不散的眼神,爱他孤傲桀桀的心。
时间会停留在我们身边,直到这里只剩下我与这只威猛的狗。他不会看我,我也不会看他。他望向他的远方,我望向我的天空。我会在土地上画方画圆,他会在千亩良田肆意撒欢。
夜里我会听着他的吠叫在空旷的夜色里击鸣,像山原里的狼,宣示着主权,宣示着自己的不渺小。我会停下所有的笔头,所有的暗想和音乐,等着这长长的吠响止息。
夜里我会想着他凝息趴坐大地,望着东沉西落的星空,一闪划过的流星是否就此进入他一夜一夜的梦里。梦里,他会站在悬崖上,梦里,他会站在海流尖,梦里,他翻过山,奔向平川,一直跑从不停步。
大雨陪伴这座城市,脚底的自行车陪伴我走过一季青春年华,沉默不语的我陪伴这总爱望着远方的狗挨过黄沙与广阔。
黎明向黑升起,春色破冬而行。
多年后,我再见不到这蹲在村口的狗。我走在混凝土搭建的长廊,望着远处一座座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的高房。夕阳会穿过玻璃幕墙,透过金属构造的钟表,落在狭窄的走廊上。
夜里变得寂静无声,树叶簌簌落下。音乐是最后的不会中断的长梦。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夜里,每每会听到远方火车汽笛响起,像这个城市安眠的哨声,狗吠会随之迭起,想要一声而盖过一声。最后落在千家万户,是平和安静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