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花的偏爱,似乎因童年时代特殊的经历而养成。
儿时在姥姥家长大。那里虽在山中,却不是山村,虽像城市,却与世隔绝。
也许那个时代有许多这样的地方,三线建设的大厂,连名字都是一串密不告人的数字。它们如一座孤岛,星星点点漂浮在天高地阔的山野深处,在曲折蜿蜒的山间小道尽头,在层层盘旋的梯田回转之间。
整洁的小城,朴素的砖墙,铁门旁雪白狭长的木牌写着那一串属于它的数字。走进去,霍,宽阔的柏油马路,厂区和生活区井然分明,工人文化宫、食品商店、健身器材应有尽有,里面的人一律操流利的普通话,来去如风,笑容张扬。
这里虽闭塞,可五湖四海的人汇聚起来,增长了见识和生活的情趣,加之计划经济的原因,导致生活格外富足闲适——一直到改革开放几年后渐渐没落。
我在的时候,大约就是没落的前夕,这里整体还保持着相当的繁华和安逸。
姥姥家是单片楼,二层高。楼前一家一个小院,是储藏室外带菜园。也许是格调的确高人一筹,也许实在不需种菜补贴家用,记忆中家家户户一幅葡萄架,藤叶如碧绿的海涛,从小院里凌空爬上二楼来,一路朝天空伸出柔嫩的触须。
除了葡萄,院子里也多是樱桃、水梨、苹果、桑葚,篱笆外面则错落有致地,有意无意地,遍植鲜花。
一树月季比人还高,层层叠叠的粉橙色花瓣一直旋进了目光看不进的世界;雪青的木槿一种就是长长的一排,花朵硕大繁密,花丝簇拥成了一团绣球;楼后边的草丛里,说不定就窜出了一簇不及采摘的金针,如小百合盛放,金黄耀眼,纯净的不染一丝尘埃;矮墙上的金银花单凭叶子就已很精致,更不用说好似天鹅一样舒展了翅膀的两色花朵……至于夜来香、凤仙花则随意栽种,算不得爱物了。
因为这些花,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我的心里生出了几分世外桃源的风骨,朦胧了我的心灵,浸润了恬淡的品格。7岁那年我走出那里,却从不能忘记碧绿的葡萄架下,那一院花香。
今年去秦皇岛看朋友,他们小区里有几栋联排别墅。一家一院,居然没有谁把它精心布置成一个花园的,任其荒废的多,以至于粗暴地硬化,看得我心口直痛。那些种了植物的,多是蔬菜,甚至有一家种了一大蓬玉米,茎叶干黄了也不收割。
总算一家主人颇有雅趣,正在请工人用防腐木搭花园的栅栏和凉亭,园子里种的,是一种很普通的开花淡紫色的兰草,还有几株大丽花和牡丹,看得出也是下了功夫的。可仍感觉缺少层次,略有遗憾,不禁在心中意淫,如果能补上一架欧月,墙角再铺几株无尽夏,意境有多美。
在我盯着那家花园发呆的时候,隐隐约约一个小院的轮廓又在脑海中浮现。离开姥姥家后,这个小院不知何时进驻了我的回忆,隐士风骨丝毫不差,都是幽密孤独又可亲,让人一见钟情梦寐以求。可是它的映像因何而来,为什么屡屡在我脑海中出现,我一无所知。
直到今天,和一个久不联系的小学同学聊天,十岁左右的回忆,左不过一起看过的《七龙珠》、一起参加过的奥数竞赛,一起上学又一起放学回家……
聊到这里,忽然某个阀门打开,很久远的回忆如影片倒带,滋滋滋地涌了上来。
原来,我第一次见过的那个小院,就是他的外公外婆家,在我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二层的青砖小楼,同样青砖四围的院落,迎面是地栽的一簇夹竹桃,粉红粉白的花朵,衬着油绿墨黑的的叶子,是粉墨重彩的背景。
墙根的也许是夜来香,也许是凤仙,种在盆里稍显零落,种在墙根一大捧一大捧的,就是绝好的很好的点缀。
这一切的前景才是大大小小的花盆。花盆是紫砂的,同样写意,也更名贵一些。印象最深的是一株茎叶挺拔的令箭荷花,碧绿带棱的几支杆子旁逸斜出,大大小小排了好几朵紫粉的大花,香气虽清却霸道,锐意的艳丽。除它之外,我可没再见过有谁把令箭荷花养得那样好。
这个院子,那样幽深,那样美好,那样和童年的眷恋神似。我几乎能准确地回忆起走进它时难以抑制的心神荡漾,和徜徉在其中的惊喜与感动。
我激动地和他说起那个院子,把我写出的细节传给他,为找到了迷失的记忆欣喜不已,可他却反应淡淡。我突然想起,年少时,那似乎个院子还以各种姿态在我的梦中不止一次出现过,并且越来越带了幽深神秘的色彩,所以即便是20多年后的今天,我脑海中已没了这段记忆,可是我的心还记得。只不过,刚刚描述的花园小景,我已经分不清是真还是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