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永远离开已有十多天
今天在送娃去学舞蹈后的空档
一个人默然坐在楼道的台阶上
很多孩子和父母行色匆匆地走过
很多昭示生命特征的声音
哭的 笑的 此起彼伏
我突然觉得很痛
好像有一根血红的腰带子
无形中牵系着自己
从出生的山村一直连到现在生活的城市
姑妈是山村里曾经爱过我的人之一
也是曾经爱过我又一个个离去的人之一
一个没有读过一天书没有为自己做过一次主的女人
成长和婚姻的命运起初被握在爷爷手里
爷爷 此刻大不敬地说一句
是一个自己比所有人都重要的固执而自私的她的父亲
听说只是为了那家人家过得还可以
就一言九鼎地把姑妈嫁给了她一生没有爱过和被爱过的一个男人
他可以下煤窑赚钱也可以把钱都拿去喝酒
他可以和姑妈生孩子也可以借酒力把姑妈往死里打
她靠他养活 他也习惯了吃她做的饭穿她浆洗的衣物
可是他们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是爱
依稀记得上中学时常去姑妈简陋的出租屋蹭饭
一弟一妹身体粗壮得可以吃掉每日所有的收入
一大锅腌猪肉土豆汤
围一圈胖胖的白面锅贴饼
肚子瘦的年代里我们似乎永远吃不饱
姑妈想做点什么补贴家用
可是山里长大的她不会骑车也算不出五个馒头多少钱的帐
日子就过得越来越像那口空落落的大锅
后来我记不清吃了什么苦飞离了她在的地方
只听说小妹没有多上学跟一个打工的成年男人走了
弟弟没怎么多上学操着一把锹头和他爸一起站了桥头
再后来听说姑妈忍不了生活和身体的苦
离开了她越过越冰冷的日子
不顾儿女的不理解和众人的流言蜚语
找到了一个过马路会牵着她的手的男人
可是再见她的每一次却几乎都在病床上
阑尾切除 胃炎 高血压胸闷气短
那个牵她手的男人除了在病床边默默看着她
似乎倾其所有也供不够他们的生活和医药费
而我 不能在床边默默陪护
唯一的感念只能化成一次次物质上的一点资助
还是今年刚听说他们住的村子全覆盖了
他们盖了属于自己的家
偶有见面姑妈会说过年就可以搬进新屋了
可是她自己也不会相信她竟然没有走过58岁的坎
她没有等到过年
查出肺癌时她不知情
只是看到平日里不闻不问不联系的亲人们
陆续来看了她
我去的那天她正要去做化疗
小妹说她走过医院阴凉的地下化疗间
墙面到处贴着关于癌症的普及知识和图片
可是她许是不识字依然不知道病情
可我总觉得她是宁愿不知情
那天我看到姑妈被放在一个大大的球状仪器下边烤电
医生说会痛 不能忍时就哼一声
没有听到姑妈的哼哼
只看到那个牵她手过马路的男人紧紧握住她的手
和姑妈眼角一滴滴连成注的泪水默默淌过她枯黑的脸颊
然后的不久接到小弟的电话 说要接妈妈回家
我为她复杂了一下 她想回那个家吗?
然后的几天又接到了弟弟的电话
说 姑妈走了 邀你们相送
我愕然不知所措不知所言
送行的日子
小妹哭得肝肠寸断
说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说我的男人入了狱
我和我两个孩子谁还会疼
姑妈的弟弟我的三叔喝得稀醉哭得一塌糊涂
说姐姐最后的时候只念叨给我打电话
让我送她再去医院看看
我知道她不想就这么去啊
能指望和相信的只有这个弟弟啊!
堂的表的亲的姐妹们哭得哀嚎四起
说我可怜的姐姐(妹妹)啊
你睁开眼看看你的娃娃们
你和我的妈妈(大大)相跟上啊
那晚 我几乎一夜未眠
鼓乐一声声在耳边哀声百转
仿佛可以听到姑妈声声哭诉
乡下的夜啊 凉到彻骨
埋着姑妈的那堆黄土我没有亲见
可我知道老家的坟茔有多荒凉多孤寂
回来的路上 我胸口堵得无法呼吸
听说 那个喝醉了就知道打她的男人
开棺看到她土灰的面容时哭得众人落泪
听说 那个牵她手过马路的男人
在葬她的村口远远望了她走远的路
听说 她最后的遗言是死也不回这个村子
可她死后还是被她的儿子和曾经的丈夫
还有丈夫的兄弟们做主抬回了村子
说村里有讲究 死后要配尸一辈子才圆满
这些客观得没有温度的文字
被指尖点到这里时
我的胸口堵得还是不能呼吸
对我而言 写完了 就圆满了
在姑妈走后的十多天后的今天
突然间我的心好痛啊
能献的菲薄祭品似乎也只有记录下
一下乡下女人的“圆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