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位于中国地图的正中心,在那里,人们把吃早点称作“过早”。我很喜欢这个动词,充满了生机勃勃喜庆的味道,你看,过年过节过早,可见早饭在我们心中是一件重大如节日一般,是需要花心思和时间好好过的。
小时候最爱的早餐是妈妈做的蛋炒饭,一定要用昨夜的剩饭,粒粒分明的米粒被蛋液包裹炒得香喷喷,再加上最喜欢的火腿肠碎粒,妈妈喜欢在起锅之前再撒一撮小葱,但我不爱葱,端上来后我总会默默地把葱末挑出来再大快朵颐。如果当天有考试,妈妈会多加一个鸡蛋:一根火腿加两个鸡蛋,寓意是考一百分。
周末的早餐是最开心的,因为全家会一起去早餐店慢悠悠地吃一顿丰富的。除了豆浆油条包子这些常见的早点,我更喜欢我们那里独有的特色。如果是冬天,一碗肥肠粉或牛肉粉丝煲是最温暖的,胃口好还能再来一笼小笼包或煎饺,要么就是热干面配一碗蛋酒或豆腐脑;如果是夏天,一碗绿豆汤配一盘绿豆煎饼,又或者一碗米茶(当地特色,大米炒成金黄色再用沸水煮开花即可,夏天解暑必备)加武大郎烧饼,清爽可口又能果腹,味觉上也是极致享受。
长大后去江南省城念大学,要这个在无辣不欢盐不要钱的地方培养出来的中原味蕾接受甜食无异于一次重建三观。可总不能饿肚子,硬着头皮吃。吃着吃着就吃出了感情,当有一天周末起个大早拉着室友去校门口吃牛肉锅贴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爱上了。老板掀开锅盖,一个个牛肉锅贴排列整齐,浑身泛着金黄色的光芒像一个个穿着金黄色盔甲的士兵整装待发,在油锅底滋滋声的号角声下攻占我的味蕾;还有汤包,相比于家乡小笼包敦实圆润的外表,小巧玲珑的汤包皮极薄,如玉兔似冷若冰霜地盘坐在竹笼里,别看其貌不扬,谁要是小瞧了它一口放入嘴里,舌头准会烫出花儿来,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舌头上开过多少花儿我能告诉你嘛。
至今为止仍不接受而且不打算接受的是赤酱油咸的豆腐脑。因为清甜爽口的豆腐脑和热干面永远属于我心中的早餐金字塔顶端,是如同白T恤搭浅蓝牛仔裤一样经典的青春配色,或是小龙女和杨过天作之合的神仙眷侣,换谁都别扭,缺谁都遗憾。
毕业以后去了上海,工作日的早餐都是在时间紧急空间有限的情况下完成,在地铁口公交站台边的包子铺里买上包子、卤鸡蛋、一杯甜豆浆,用塑料袋拎着,边吃边等地铁,更多的是还来不及吃就挤上了车。周末的时候干脆直接省掉了早餐,因为睡眠更有吸引力。偶尔吃早午饭,一份生煎配一碗牛肉粉丝汤就能让自己从洪流般的奔跑中开个奢侈的小差。
再后来离开了中国来到了法国。在法语里早餐叫petit dejeuner,直译成中文叫小午饭,更地道一些也可以叫早午饭。作为以美食闻名遐迩和拥有世界最美丽语言的法国,都不愿给早餐一个专用的单词,只在午饭这个单词前面加上一个“小”敷衍了事。所以,正如其名,早餐在这里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没有早餐店,面包店和超市里干净透明的橱窗里陈列着大名鼎鼎的羊角包、法棍、法式三明治、咖啡或热可可,像挂在服务员口边的“你好,谢谢,再见”一样充满了彬彬有礼的距离感。
今天的法语课主题是,你早上吃什么?法语老师在讲台上说我今天早上吃了一顿丰富的早餐,有三明治……然后,法语老师正用碧蓝碧蓝的眼睛看着我:Qu'est-ce que tu manges ce matin? (你早上吃什么?)
我很想说,在我们中国,从南至北各个地区的早餐有不下百种,就最简单的包子就有很多种馅,更别说热气腾腾的荤素汤面粉丝,泛着金黄色油光的锅贴生煎,还有白嫩香甜的豆腐脑和热干面……
可是我说不出,因为法语里根本就没有这些单词。看着她的眼睛,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文化隔阂,这种隔阂里包含着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早餐味蕾的成长历程,此时无论多么高级的翻译或者完美的文化交流活动都是徒劳。
我的早餐记忆,是牛肉面的热气腾腾,是生煎锅贴刚出炉时泛着的金光和等待者的雀跃心跳,是餐桌上讨论的话题,是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和生机蓬勃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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