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识，京华倦客”？“斜阳冉冉春无极”：周邦彦《兰陵王·柳》解读
@铁山青士（笑独行）[综编]
兰陵王·柳
@[宋]周邦彦[词]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来岁去，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铁山青士解题】
有赏析者谓：“自从清代周济《宋四家词选》说这首词是“客中送客”以来，注家多采其说，认为是一首送别词。胡云翼先生《宋词选》更进而认为是“借送别来表达自己‘京华倦客’的抑郁心情。”把它解释为送别词固然不是讲不通，但毕竟不算十分贴切。其实这首词是周邦彦写自己离开京华时的心情。此时他已倦游京华，却还留恋着那里的情人，回想和她来往的旧事，恋恋不舍地乘船离去。”（该段文字所在“赏析”在中文网络上流传甚广，疑乃出自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12月初版、唐圭璋主编《唐宋词鉴赏词典》，未详）
这一认识无疑是颇有见地的，即该词的主题貌似为咏“柳”或与折柳送别直接相关，其实乃是伤别。依在下之见，词中主人公看似心事重重，其实无非是怀着一腔离愁别绪。因为由该词呈现出来的他实际上只是做了三件事，即[作为“京华倦客”]“登临望故国”、“闲寻旧踪迹”和“沉思前事”。而这三件事也是理解该词主题、欣赏该词意境的关键所在。
与此同时，又有鉴赏者以为，该词承前启后的关窍在“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一句，在下以为也是的见。该句继第二段首句“闲寻旧踪迹”之后，实际上乃是真正的第二段领段词句（“闲寻旧踪迹”实际上是对第一段的解释）。抽出第二三四句最关键的字眼，这第二段其实说的就是哀催离和愁回望（“梨花榆火催寒食”同时交代故地重游的时节）。也就是说，主人公已经离开“隋堤”、离开“京华”在客船上了。
而第一段说的是什么呢？其实可以说主要是铺垫之辞，首先是主人公作为“京华倦客”故地重游——“闲寻旧踪迹”所见与“柳”和折柳送别有关的“隋堤”景象。末句“长亭路，年来岁去，应折柔条过千尺”想得有点远，就好象要对折柳送别一事作一个归纳总结似的，这种带有观察意味和评论色彩的审视和观照让在下感觉很是有趣，因为它无疑也折射出了主人公的某种情绪状态——好象还挺有闲心的。
第三段的领段句“凄恻，恨堆积”可以说乃是第二段领段句“闲寻旧踪迹”的结果。而第二三句则是上承第二段第四句的主人公当下感受情怀写照：“渐别浦[空自]萦回[眼前]，津堠[已然]岑寂[远去]”，唯有“斜阳冉冉春无极”（同时交代离开“京华”的时间）。由此二句亦大致可以判断，让主人公陷入“沉思”、黯然销魂的“前事”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末句中的“似梦里，泪暗滴”也说明不但已无可挽回，实际上也难以追寻了）。
【铁山青士注释】
1.隋堤，汴京附近汴河之堤；为北宋出入京城必经之路，乃隋炀帝时所建，故称。
2.榆火，喻春景。上古于寒食节钻榆、柳之木以取火种，唐制帝王于清明取榆柳之火赐近臣，顺阳气。
3.萦回，萦绕也，实谓空自萦绕在眼前；或训为同潆洄，意为水波回旋，我意当非，因为作者只是在极目“回望”着令他伤怀的“别浦”和“津堠”景象，并未言及水波，“萦回”之意固当与“岑寂”相对应。
4.津堠：渡口供瞭望用土堡，堠音候。
5.无极，无尽也，也可以理解为“没有尽头”。
6.前事，此前之事也，以往之事也，也可以说就是“前尘往事”。
【笑独行集评】
1.毛幵《樵隐笔录》云：“绍兴初，都下盛行周清真咏柳《兰陵王慢》，西楼南瓦皆歌之，谓之《渭城三叠》，以周词凡三换头，至末段，声尤激越，惟教坊老笛师能倚之以节歌者。”龙榆生谓“此曲音节，犹可于周词反复吟咏得之”。（摘编自《唐宋词格律》《兰陵王》词牌解题）
2.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认为该词词眼是“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美成词极其感慨，而无处不郁，令人不能遽窥其旨。如兰陵王[·柳]云：‘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二语，是一篇之主。上有‘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之句，暗伏倦客之根，是其法密处。故下接云：‘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久客淹留之感，和盘托出。”
3.陈洵《海绡说词》认为第一节所有的描写都是突出“京华倦客”的忧郁之情：“托柳起兴，非咏柳也。‘弄碧’一留，欲出‘隋堤’；‘行色’一留，却出‘故国’；‘长亭路’应‘隋堤上’，‘年去岁来’应‘拂水飘绵’，全为‘京华倦客’四字出力。”
4.罗忼烈《清真集笺注》谓：“此当是重和元年春，自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出知真定府时，留别汴京故旧之作。......真定在今河北正定，在开封（汴京）北，故词云“望人在天北”。
5.陈匪石《宋词举》卷下云：“‘斜阳冉冉’七字，是別浦、津堠间情景。其情景交融之妙，有难以言语形容者。谭献谓‘微吟千百遍，当入三昧，出三昧’，洵非过言。”
以上四条集评文字系摘编自【《兰陵王·柳》新解（文学论文）_作者：稂志艳_《名作欣赏》_中州期刊2014-12-28】
（2018年5月综编，原题《“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斜阳冉冉春无极”：周邦彦<兰陵王·柳>解读》，首发于笑独行的QQ空间说说，2019年4月重订并大幅增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