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有人踏着风走来。”
人人皆道台风无情,呵,那可曾有人听我倾诉?哦,除了你这个小姑娘。
我不是小姑娘,我都好几千岁了。
好吧。你叫草风是吧?听我讲个故事吧?
当然没问题。我就是来听故事的。
好。
海波荡漾,雨林滴答。
“风翼真的没问题吗?”我问。
“当然。五级风翼哪有那么容易出问题?”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的光。
“离逸尔,”我也不耐烦了,“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我总是飞不到天台上?!”
“离黎尔,”他抬起头,冷冷地说,“我修得好风翼,修不好心海。”
“离逸尔,你什么意思?!”我大怒,“我的心海有什么问题?!”
“离黎尔,”离逸尔站起来,朝我走进了一步,“你的心海都快要干涸了,你还没有感觉到吗?”
“哥哥,你不会在骗我吧!?”
“哪有哥哥骗弟弟的?”
他冷漠而又坚定的目光让我绝望。
“我的心海……真的要干涸了吗?”
“是的。而我们都无能为力。”
哥哥说。
我们是风。风有属于自己的风翼:可以制造气流的风翼。我们有属于自己的心海,而心海是风翼的力量源泉。而那个天台是长在雨林中央木柱上的一朵巨型蘑菇,所有祭祀都在上面举行。你若无法参加祭祀,你就无法拥有风翼了。
我的哥哥,离逸尔,是一名风翼修复师。如果有人的风翼出了问题,那他就可以修好。但是,他自己却没有风翼。因为他的心海,早在几年前就消失了。
那是我家族的病。哥哥逃不过,爸爸逃不过,爷爷逃不过,我也逃不过。
心海消失后十年内,那个风也会消失:彻底消失。就像它从没来过一样。我的爷爷没逃过,我的爸爸没逃过,现在,我和哥哥也逃不过。
“那……哥哥,我怎么让我的心海留住?”我问。
哥哥沉默片刻,说:“……办法有是有的。”
“什么办法?!”
“化、为、台、风。”哥哥硬邦邦的吐出几个字。
“那有什么用?!”我震怒,“化为了台风,我又怎么参加祭祀?!还是说,像你这样你放弃感情并且像现在这样做一名卑微的、低贱的风翼修复师就是我的未来?!”我气得语言逻辑都不对了。
“离黎尔!”哥哥大吼一声,“做个选择吧!不管你是化为台风还是静静等待死亡,我们都不会把这种病再传下去!”
“离逸尔,原来你和文英德就是因为这个分手的?”我扯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哥哥也冷笑道:“呵!离黎尔,你想表达什么?!这是我们的命,认了它吧!我们终究是要死的!”
我再也承受不住了,转身用我心海里最后的力量飞了起来。我要离开这里,我要走!
我逃了,永远的离开了风岛。虽然那里是我的家,但是……我已经没资格回去了。我的心海已经彻底枯竭,我也失去了风翼,想回也回不去:我再也见不到哥哥了。而且,估计我们都活不了太久。
我飞到了大陆上,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我不上学,因为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人。我去当了个小职工,沉默着,一天一天干活。日子像是被按了重复键和快进键一样。
偶尔我一个人在家,会回想起以前在风岛的日子。心海枯竭前的日子。
那是我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离黎尔,从不担心心海的问题。我总是以为,那还早着呢。
七岁时我在雨林里发现了一处新天地:不像终日飘雨的雨林,这里是晴空万里的。白云翻腾着,彩虹飘浮着,水塘平静,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于是自从那天起,我就迷上了这儿。我天天来,把这里当作我的秘密基地。我有一把竖琴,很小的,可以随身背的,发现了这里后我就在这里弹。我说过,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里很安静,很美,也不用担心下雨。雨林总是在下雨。
突然有一天,别的人也进来了。
当时,我坐在池塘里的石头上,双脚垂在水里,正在拨弄我的小竖琴。我弹的是我最早学的一首曲子,很欢快的一首,是以前的民歌。
弹着弹着,我听到了…歌声!
一个女孩子的歌声!
她在唱我弹的民歌?
然而更让我吃惊的还在后面:我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哥哥在和那个女孩一起唱!千真万确,那就是我的哥哥离逸尔!
作为一个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的风,我停止了弹奏。
但是他们还在唱。
我突然就生气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秘密基地被亲哥哥发现了,有些不悦吧。
于是我悄悄地寻着歌声走过去,想吓吓他们。
然而就在我准备从后面跳出来时,那个女孩子回头了。
“文英德姐姐?!”
那是文英德,我见过她很多次。她跟哥哥差不多大,是哥哥的同学。我是在去找哥哥时认识她的。
“离黎尔?”哥哥惊呼道,“你怎么…”
“哥哥,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我还想问你你为什么进来呐。”我说。
文英德看看我,再看看哥哥。我注意到哥哥的表情有一点儿不自在。于是文英德噗嗤一下就笑了。
“小黎,不好意思,”她笑着对我说,“我们听到你弹琴就过来了,弹得不错啊,我们都忍不住唱起来了。”
我知道她是在缓和气氛。但我喜欢她这么做。
后来她拉着哥哥走了,就又只剩我一个人。我突然觉得有一些罪恶感,也弹不出刚刚那首欢快的民歌了。
那天我回到家,发现哥哥在看书。
“哥哥?”
哥哥听见了,警觉地把书收了起来。他看了看我,神情有点复杂。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文英德?”我眨巴着眼睛,问。
“闭嘴,离黎尔。”哥哥瞪了我一眼,“你今天太不礼貌了!回房间去!”
哦,哦,好吧,看来哥哥生气了——离逸尔平时从不随便发作,但他要是真的生气了……谁惹他谁一准玩完儿。
于是我上楼了。
我躺在床上,仔细地在大脑里搜索有关文英德的记忆。
印象中文英德姐姐一直都是温柔的,偶尔会有点小脾气。如果哥哥真的喜欢她的话……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或者不正常的事呀。
我想着想着,忽然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爸爸的照片。爸爸有了哥哥十年之后我才出生。但是我才刚刚满月,爸爸的心海就开始枯竭了。然后妈妈就离开了。现在爸爸也已经不在了:两年前他消失了。
我突然有点担心。
没事没事,我安慰自己,离我们的心海枯竭还早,还早……
但实际上,是很快。
八岁时哥哥跟文英德分手了。也就一年的功夫。我不知道哥哥干了什么,但是文英德姐姐从此一次都没来过。但我不会问,因为我惹不起他。
我照例去天台参加祭祀。哥哥一开始还跟着我来,慢慢的,就借有事情不来了。一开始还是偶尔,慢慢的,就是经常了。
我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不参加祭祀就不会拥有风翼啊。我想去问他,可我不敢。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听见有的风说,那病传到哥哥身上了。
我就怕了。
哥哥知道后却很淡定。他带着我去了他的书房——里面全是有关如何修复风翼的资料。
“你要当个风翼修复师?!”我惊呼。
“嗯。”哥哥说。
我想在说点什么,却说不出口。
是的,没过多久,哥哥的心海就消失了。他成了风翼修复师,不被他人所理解。
他的性格越来越冷了。
我步入青春期后,开始嫌弃他。是的,那时我的心海就开始消失了。
后面的事情,你知道的。
我在大陆上呆了两年后,有家乡的故人来了。
那天我下班后回家,正要关门时,忽然一阵风刮了进来。
你知道的,我曾经是风,所以,我知道那是风岛的人。
但我没想到是她。
“文英德?!”
虽然过了好几年,我还是记得文英德的样貌。我还记得她的歌声。
“离黎尔…”文英德用力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过了好久,她才说:
“离黎尔…你哥哥……”
五雷轰顶。
她不用说完的,我知道的。
“哥哥消失了,对吧。”
我说。
文英德看看我,又看看窗外,忽然哭了。
她说,我八岁那年哥哥就发现他的心海开始枯竭了。
她说,哥哥让她离开他,他希望这个病永远消失。
她说,她当时同意了,但实际上一直默默关注哥哥。
她说,她知道我逃走了。
她说了很多,最后我也哭了。
……
文英德走了之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是的,现在我不是风,是人。
我突然想飞。我有好几年没有飞过了。
我想回风岛。
但我回不去。
唯一能回去的办法,就是化为台风。
我知道那没什么用。
但我想再看看我还有哥哥,以及其他的风们所居住的地方。
风岛。我的家乡。
我去了海边。
我回忆了关于风岛的一切记忆。哥哥,文英德,爸爸,祭祀,天台,我的秘密基地……
回忆结束时,我已泪流满面。
我回来了。
“是的,这就是我的故事。”
嗯。
对了,我听说,流浪者听完故事后,是要收取报酬的?是吗?
嗯。
那…你想要什么?
你的眼睛。一只就好。
你要我的眼睛何用?
你不必知道。
是的,这就是我手上这只台风眼的故事。
“对了。你化为台风后,去看过风岛了吗?”
“是的。不过只是远远望望。我要是上去了,一切都要被毁了。”
“好吧。再见。”
“谢谢,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