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古城西安关于“落户、买房”的论战戛然而止,风向突然转向了教育界:
4月1号,朋友圈转发消息:西安明年民办学校小升初招生将摇号+面试,不得笔试选拔!一石击起千层浪,吐槽的多叫好的少;
4月8号晚,历时100分钟的西安《电视问政》落下帷幕,满意度仅21%,一场演出变身成了尬聊;
4月11日,国务院教育督导的函件再次刷屏,有人追问是真的吗,有人期待钦差大臣来拯救西安教育,有人在有理有据地剖析……
看客当久了,必然萌发蠢蠢欲动之心,奈何才疏学浅,提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意见,唯有把自己幼年时上学的一些旧事情翻出来,参与一下,或许可以例证出点什么因果。
1977年那个夏天,姐姐到了上学年龄,母亲领着我去给姐姐报名,想到姐姐(还有村里其他好几个人)她们上学后没人跟我玩,我大哭,抱着报名处的桌子腿不停地哭,任母亲和老师如何劝都不肯走,闹着非要上学不可。
那时学校是村子社台对面的五间房,三间教室,一间办公室,一间放杂物。操场就是逢年过节村里社台唱戏时的看场,学校除了公函上印有“黎明小学”外,没有任何明确标志这是所学校,附近官、胡、黎、罗四姓的适龄孩子免费入学,有一二三年级,百十号学生和六七个老师。
老师惯见哭闹着不肯去学校的,突然遇到我这种求知欲强烈的,惊为可造之才。问了些日常问题,让我数1~100的数,见我口齿还清楚,数也数得清,答应让我跟着上几天试试,不乖了再领回去。就此我认认真真地上了十三年学,虽然没拿到一纸文凭,但还算得上知书达礼,能从容应对日常的工作和生活。
当年班上有个拐子,得小儿麻痹落下了残疾,学名叫啥我忘了,但是从一年级起,大家都叫他飞天。他腿虽然瘸了,但很调皮,架着双拐也走得飞快,老师说他能飞天,所以得名“飞天”。他上学上得晚,比我们要大好几岁,人也高出好多。每学期排座位,他总是最后一排,靠墙坐着。
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说飞天不用架双拐也能走。于是在第二节课下课之后,常常有一群同学追他,要夺下他的双拐。飞天拼命逃,大家拼命追。操场、戏台、厕所……这样追了十分钟,直到第二节课铃响。学校的老师看见,也不管。这种追—逃游戏一直玩了三年。
四年级转到大沈桥上,加了熊姓孩子,有一、二、三、四年级五个班。那时开始有了严格的性别意识。男生跟男生玩,女生跟女生玩。如果不是亲戚或是邻居,男生和女生玩在一起,是会被笑话成“谈恋爱的”,一旦被人说你谈恋爱了,那真是一件很丟人的事。
去大沈桥上学要经过一座古庙,破四旧时捣毁了,成了一片乱坟场。那时上学大人也不管,都是自己找一两个好朋友,早上互相叫着一起到学校,晚上一同回家。虽然我和姐姐是同年上的学,但我们是不一块走的,不知道为什么,人多的时候,我们通常是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样子。
五年级要去更远些的村子。这个在秦村的学校象书中描述的学校一样,有校门、有操场。操场上有单双杠、有沙坑,还有一个升旗的台子。教室也不是只有几间,而是呈个“U”字型向校门敞开着。我们在学“语文、数学、做广播操”之外,增加了“唱歌、画画”。
校门的右手边,挂了块大大的木牌,白底黑字写着“联胜小学”四个大字。这个学校收“官胡黎罗大沈桥,漆马唐邓沙家堎”这些村的孩子,除了沙家堎秦姓的孩子从一年级开始就在这上外,其他姓都象我一样,在本村上完“幼小”,四、五年级才开始来这上“完小”。
去联胜小学要经过一个双塘,就是路的两边都是水塘,夏季荷花盛开,人行其中倒是可以入画,只是春天雨季,这条路经常被淹,脚踝以下的水漫上来,在我们还是趣事,穿着高雨靴即可通行,还能摸个鱼虾捉条泥鳅什么的。水再大就比较麻烦,要脱了鞋淌过去,赤脚走去学校以后才能把鞋穿上。
记得有一次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路上水很深,我们甚至要脱了裤子才能过去。本村有个男同学,拿了他家的大木盆来运我们。我们坐在木盆里,他脱了裤子在水里推着木盆走,这样来回运了好几趟,最后一个不知道是坐的人没坐稳,还是推的人体力透支了,木盆半道给翻了。湿漉漉的学生出卖了无名英雄,知道真相的老师说“用木盆帮助同学是活雷锋”,在升旗时还用喇叭表扬了那位同学。虽然同学的姓名我早已忘记,但当年那个场景却是记忆犹新。
小学五年(我们小学没有六年级),教过我的老师应该不下十个吧,但都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印象模糊了。只记得一二年级的万老师是个城里来的,现在电视中民国时期女学生的样子,很少打骂我们,受她的潜移默化,我最初的理想是“不当乡下野孩子”。五年级的梁老师是个高高大大的黑胖子,声音粗眼睛大,象个转行了的屠夫,不怒而自威。他爱给人家写对联,春节前总是抱来一捆对子发给我们,让“拿回家贴去!”他在教学之余,最爱讲“平仄去入”,“上仄下平、上因下果”,他还让我们用自己的名字写成“嵌字联”,我写的“磐磬方厚 永不变性,风雪严寒 梅难折腰”受到了他的极大赞赏,并不是因为对仗多工整,而是用了对当时的我们而言,很生辟的两个字。
学校学的具体知识和教我的那些个老师,都和我的故乡一样,湮灭在城镇化的进程中了,无处觅学校的旧影,也难得再见昔日的同学。但那段成长期应有的快乐学习和不附带任何目的性的学习岁月却永恒地存在着,在我、我们的记忆里永恒而神圣。
有时候,我会傻傻地想:为什么那时候几乎村村都有学校?为什么我们入学那么简单,不用考什么奥数、奥语?为什么那时候的我们不用家长接送,也不用回家写作业?那时候的家长为什么那么信任老师,总是对老师说“不听话就打,狠狠地打”,不是亲生的吗?为什么那时候的学生挨了老师打多半也不记恨老师呢?……
因为纯粹,所以美好。教育的本质或许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