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初秋的一个清晨,空气中夹杂着雨后淡淡的潮湿味儿,妈妈陪我一路颠簸从新堡子到头寨子镇十字路口,从班车上取下一床拆洗干净的被褥和一只笨重的行李箱,放进前来接应的陈校长车后备箱里。虽说这次送别较以往送我去学校根本不算出门,路途近,离家不过百里,但从妈妈努力微笑着挥手的眼神里,依稀感受到隐藏着的担忧和牵挂。多年寒窗苦读,终于谋得一份安稳的工作,对我们来说是期盼已久的愿望,可以赚钱养家是最急需也是最值得幸福的理由。
车子沿着公路一直到马家堡转头上了东边一条土公路,开始蜿蜒进山了。或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车子行驶在潮潮的土公路上到有种潇洒自由的飒爽,一起乘车的还有学校教导主任常老师,他们知道我第一次走这样的路,边是安慰边是自嘲的说:“知道你要来,老天下了场雨让这条路平坦干净了许多,平常我们都是在半尺的尘土里划船呀!”当然,在不久以后的岁月里我深深的体会到这条路带给我尘土飞扬的震撼,此是后话。两边的大山就没有那么滋润了,裸露着黄土高原最原始的模样,突兀而庞大,那些生命力顽强的草木以最倔强的姿态占据山头,似乎在向我预示着什么,而车窗里的我满脸幼稚的期待。
汽车一路盘山而上,我不知道山到底有多高,路有多远,疑惑总不会一直盘上云霄吧?我内心五味杂陈,思绪万千,面对两位老师的交谈一直保持缄默,突然陈校长指着远在天边隐隐约约的房屋跟我说:“看,那就是我们学校!”我不禁惊恐道:“天呐,还要那么远!”两位老师哈哈大笑,常老师指着不远处说:“陈校长吓你呢,马上到了!”果然,盘上山顶,终于到达目的地。
学校座落在山顶,是我从未体验过的空旷宽敞,天空格外蓝,映衬着红瓦粉墙的教室很漂亮。高大的石砌校门,蓝色的油漆铁栅栏门有点斑驳,上方的石条上烫着几个暗红的遒劲大字:中湾小学。走进校园最先映入眼帘的一方花园,刚入秋的季节园子郁郁葱葱,新奇的是园子前方的方桌上摆着四大发明的模型,木刻的汉字,铜制的火药筒,小小的罗盘,简单而精致。后来老师们告诉我那是冉校长的杰作。
从城里的大学校园走出来,转身以老师的身份走进这座乡村小学,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无从适应,甚至没有机会让你失落或者沮丧,现实就那样突兀地,坦然地像一尊从天而降的石像,压得你喘不过气,却无力反抗。在那里度过了五年的时光,每日重复着单调繁杂的教学工作,但清淡的日子中也揉合着简单的幸福与快乐。在这个静谧的冬夜,我开始怀念那些孩子……
班里个头最大的那个男孩小军,他母亲离家,父亲在外打工,无人照料,由冉校长接来住在福利院,才开始读书。他是一个很懂得感恩的孩子,平常下学和假期总是帮冉校长干很多力所能及的农活。由于上学晚,比同班的孩子们大几岁,做事自然更成熟能干,学习上又自觉又刻苦,于是他当选为班长,对班级事务有责任心,又细心周到,是我的得力助手。山里的冬天来的又早又冷,教师和宿舍都生炉子抵御严寒。刚上班的我生炉子的经验不足,常常大开着门窗满屋子冒烟却不见火苗,看着老师狼狈的样子班长自告奋勇地来帮我,孩子麻利又熟练地掏灰,垫炭,入柴,点火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很快红通通的炉火就在炉盖子下“轰隆隆”地嘶吼着,我一边揉着烟熏的双眼,一边夸奖:“你小小年纪,这么能干!”他倒不好意思地笑着,临走不忘叮嘱一声:“老师,别忘了加炭!”这一句轻声的嘱咐让我似乎是一个孩子,他倒成了体贴入微的老师,那一刻,我觉得山里的冬天也不是那么寒冷。
还有那个小个头的男孩儿小江。他姐弟四人,父亲因病去世,母亲改嫁。幼小的孩子们由年迈的奶奶和大伯照顾,日子清苦,但几个孩子可爱懂事。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平时在学习和生活中格外关心他们,给予兄妹我力所能及的帮助和鼓励。那是一个春日的早晨,我听得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等我打开门一看,一袋苦苣菜静静地躺在门口,阳光下泛着绿莹莹的光泽,里面还夹着一张小纸条:王老师,这是给您的野菜。我知道,这是春天山里人餐桌上最美味,也是唯一能吃得起的营养蔬菜,大自然的馈赠,不需要一分钱只要你付出汗水就可以得到的佳肴。看着稚嫩的笔记,闻着野菜淡淡的泥土香,我的心头阵阵酸楚,仿佛看见他和奶奶在那绵绵山头奔波的身影……这是孩子最纯净的谢意,我万分珍惜!
还有关于他们很多的故事,孩子们给我带来最平实,干净的感动,那是滴在心头一颗颗咸咸的,甘甜的,幸福的泪水,洗涤抚慰着那颗浮躁的心灵。
孤独是乡村教师最大的挑战,在进校的第一个周末我就用自己的双脚丈量那孤独的距离,是刻骨铭心的绝望。那时还没有双休日,星期六中午才放学,而唯一的一趟班车早上就已经下山了。我和同校的高老师步行回家,她家就在附近村子,她劝我在校门口等车,下山路远,我不以为然,想着边走边等。没想到那天车绝迹了,一路一步一回头,一点儿车的影子都没有。大中午阳光毒辣,四周静悄悄的一片荒芜,头顶到有飞机隆隆飞过,可它不会停下来。山洼间偶尔传来几声乌鸦哇哇的凄厉叫声,是除我呼吸之外唯一的声音,我抢压着心头的恐惧,加快脚步,可是越想快越觉得双腿灌了铅,那一刻心底升起从未有过的绝望,我甚至觉得自己要死在半路!终于在快下山看到公路的时候有一辆面包车经过,面对司机的询问我竟然说不出话,只是无力的机械的爬进车……
离开这所学校两年,我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起她,也不愿在想起她。可是不由自主经常出现在梦里,或伤感,或痛苦,或孤独,或幸福……猛然想起后来的那位校长在我刚入校时说的一句话:来了就要好好把青春撒着这里!这句话从他口中那样淡然又略带戏谑的说出来,我当时心间微微震动,透着疑惑与害怕。不管如何,他真是一语成谶,我最自由美好的岁月散落在那大山里。
生活,就是这样多姿多彩,有人平坦,有人挫折。我曾经抱怨过命运,现在想来多么苍白,多么无知。一路向前,一步一个脚印,心有所期,所有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