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扇上了锁的铁门在我身后关闭的时候,我便知道,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离奇生活即将上演。
办好住院手续,来到病区门口,先是被带到一个名叫“访谈室”的房间里,被主治医生询问病情和过往经历。
“你从哪里毕业的?”她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紧张,想要先寒暄几句。“北师大。”我回答。“哦,很好的学校啊。”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突然很想念师大,想念大猫老师,又觉得被关进这里满是委屈,我用力咬住嘴唇,可眼泪还是滴答滴答掉下来。一旁的护士姐姐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我,然后离开。一个多小时的问话,我全程都在流眼泪。我真的很想让眼泪停下来,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它就是停不了。
“你第一次有了轻生的念头,是在什么时候?”“你实施了吗?”“你第一次伤害自己是因为什么?”面对医生一连串的问题,我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我突然发现那些记忆变得久远、模糊。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可是,当我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它们却狡黠地躲避起来,不让我捕捉到一丝痕迹。是的,我害怕回忆那些事情,遗忘,也许是一种保护吧。
虽然是开放病房,但外出依然困难且麻烦,需要写假条说明外出原因,然后家属过来签字,还要经过医生的批准,方可在规定时间内到病区外面活动。在这里,会得到医生护士事无巨细的照顾,也许在他们眼中,我们这些人都不具备基本的生活能力,或者,不愿意具备这样的能力吧。
同病房有一位健谈的阿姨,还有一个不爱言语的姐姐。阿姨的健谈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困扰。我喜欢安静,在病房里更是不愿说话。可阿姨常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因为她用的是方言,所以常常出现这样的尴尬局面:
“#%^*+&”
“阿姨,您说啥?”
“*+=》%#”
“哦哦嗯嗯......”(其实没听懂)
阿姨问了我的基本情况,然后在走廊里逢人便说:“她是北师大的研究生,当老师的。”我.............
但阿姨很热情,有一副好心肠。她见我重感冒,流着鼻涕哑着嗓子蜷缩在床上,便过来关切地问我的情况,甚至还替我问护士姐姐能否同时服用感冒药和抗抑郁药。早上我因为贪睡错过了早饭,她便告诉我食堂订餐的电话,叮嘱我一定要按时吃饭。
阿姨是因为睡眠障碍住进医院的。她服用安眠药长达十年之久,对药物的依赖让她痛苦不堪。晚上她去另一个房间做睡眠监测,第二天一大早便回到病房,对着睡眼惺忪的我吐槽:“又失败了!我凌晨四点还没睡着!气得我把仪器都拔了!”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嗯嗯啊啊地应着,只觉得一阵凄凉之感从心底渐渐浮现上来。
每天下午四点半到六点是家属探视时间,每到这个时候,团体活动室便热闹了起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说近况,家属也会给病人带来一些零食,然后被病人很快分发给大家。我恍惚间觉得,这里的每一个“病人”,其实看上去都无比“正常”,每个人都在默默努力着与那个无形的死神抗争,彼此温暖,给予力量。
晚上值班护士来敲我房间的门,把我叫到团体活动室,美其名曰脑功能监测,可在我看来不过就是戴着一个中空的奇怪帽子被敲脑袋。我一边想着会不会越敲越傻,一边听着周围的人群聊天。他们大概是住院很久的病人,彼此之间比较熟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吃零食、谈笑风生。
“诶我说过这话吗?”
“你又忘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笑声,原因只是因为一个病人又忘记了事情。在这里,你的任何“问题”都不会成为“问题”,因为大家都一样,彼此用最大的努力把伤痛变为笑料,以无尽的笑声掩盖内心的巨大悲凉。
入院第一天,我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哭泣。不知道是因为难过、委屈、害怕还是其它。医生问我问题,我在哭;病人家属拉住我说话,我在哭;护士姐姐过来关心我,我在哭......泪水的闸门被打开,眼睛在泄洪。
晚上,当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灯光昏黄的走廊,两侧各有四个房间,其中一间是护士站,另外七间是病房。厚重的铁门是锁死的,有人出入需要护士拿钥匙开门。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外面窄窄的电梯、窄窄的房门,窄窄的桌椅。电子设备必须放到统一的地方充电;洗澡有固定的时间,需要找护士用钥匙打开浴室的门;吃饭是食堂师傅送餐到病区,然后大家排队领餐。第一天,我便因为早上睡过了领餐时间而与早饭失之交臂。病房里有三张单人床,白色的床单和碎花的被子,对面是一扇小小的加了护栏的窗。平日里,如果没有得到护士的允许,我们与外界的连通,便只剩下这一扇窗。不知道是谁在窗上挂了一个捕梦网,时间大概很久了,捕梦网上落满了灰尘。不知道当他/她把捕梦网挂在窗口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又是怎样期待自己一夜安眠的。
临睡前,护士来送药,一定要亲眼看着我把药吃下去才罢休。小小的透明的袋子,里面是蓝色的药片。玻璃药瓶是不能被留在病房里的,需要让护士带走。临走前,他特意叮嘱我:“晚上睡觉要穿好睡衣啊,半夜我们会用手电查房。” okay.........
初来乍到,入住安定医院的第一天,伴随着我的鼻塞咳嗽发烧和我的眼泪,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