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来都没有好事发生，她蹬着没有电的电动车，丧气地想。

比骑到一半就没电的电动车相比，更悲惨的，是男朋友就这样抛下她叫上出租车绝尘而去。

也无非是吵了一架。

但随着相处时间的日益渐长，双方彼此磨合的齿轮开始生锈，发出吱嘎吱嘎的，刺耳的噪音。

就如同丧失了新鲜感的做爱，他神情淡漠地猛力冲刺几次，翻下身来倒头就睡着，而她也兴致怏怏，程序化地迎合，有时候在过程中甚至玩起了手机。

其实刚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

其实两人的开头也算不得光彩，那时候他还有着女朋友。无非是朋友聚会，一来二去，两人不知道怎么就看对了眼。那天她喝的有点开心，迷迷蒙蒙中，他和友人作别，说会送她回家，在出租车上，他们俩躺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她带着些许酒意，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也许是很久没有恋爱了吧。那一瞬间，真像是被微热的电流击中，沿着血液上涌，通往擂鼓一般大声的心跳。

接下来便是欲盖弥彰地勾搭，她自认不算纯良之人，却甘愿在他面前扮作无辜的小白兔。家钥匙被锁在屋里了，晚归找不到餐馆吃饭，家里停水需要洗澡，总有很多理由创造两人见面的机会。

她也知道这是在玩火，在他接起手机支支吾吾的时候。听着他故意降低了声调在哄着电话那头的人，她低头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指。

该剪剪指甲了，她想。

其实哪有那么多的喜欢呢，少年时的浪漫早已在高中和大学消失殆尽。一旦工作，就是野兽闯入森林，随时警醒着可能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并且小心潜伏，掩藏起森森獠牙，只为目标清晰地狩捕猎物。

对于她来说，他确实是不错的另一半人选，相貌堂堂，学历相当，在床上也足够体贴，更重要的是，他那退休后生意反而做的红红火火的父亲。每一样条件，彷佛都被标注了合适的价格，向她昭显着一个优质商品应有的特征。

骑到一半，她找到一个有台阶的路边歇息一阵，汗水打湿前额。看看手机，他没有发任何消息过来，心中更加烦闷。

忘了最后两人是怎么在一起的。其实说到忘，也无非是她自己不愿意再提而已。玩他手机的时候，偷偷记下他女友的联络方式，顺藤摸瓜，挖出对方的社交账号，意外发现两人也有共同的朋友。再透过这个朋友，有意无意地，把他们的事情在对方面前一提。女友，不对，应该称作是前女友了，如她所料，大吵大闹，叫嚣着要来她公司跟她讨个说法。她反而装作无辜，请了长假，体贴地告诉他不用担心，她会等他处理好所有事。

结尾却是前女友主动与他提了分手，之后收拾行李迅速逃离了这个城市。

一切进展顺利程度超过她的想象，而后回头来看，其实当时双方挣扎在一份乏味的旧感情里面，幸得这样的导火索，才给了那个女孩解脱的借口吧。

他们就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走到一起。毕竟心中有愧，两人慢慢地与共同认识的朋友们也断了联系。随着时间推移，身边只剩下了彼此。

可能对她还是抱有歉意，一开始他对她的确很好。两人也不乏恣意调笑的片段，印象最深的，是她要出差的前一天，她提前睡着，他彻夜没睡帮她收拾行李打扫房间甚至洗好内衣裤，凌晨再顶着大黑眼圈开车送她去机场。

那是怎么又发展到如今这一步呢？她闭上眼，定了定心神，一辆大货车正好贴着她疾驰而去，她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声。继续拖着电动车半死不活地往前骑。

那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也许是前女友临走前的补刀，将他们的事情告诉给他父母，父亲一怒下断了他经济来源。也许是因为辞职后他工作找的并不顺利，索性赋闲在家大半年。也许是随着时间而丧失激情，恋爱已如同这庸常世事一样寡淡乏味。

何况，她对他的感情也不尽纯粹。若不是初见时窥见他的汽车牌照，她又怎会在第一次的饭局上，用醉酒的方式来让自己鼓起勇气。虽然伸出握住他的手时，心里也有微弱的电流震颤。

但也弥补不了这行将就木的结局。

每一段感情败亡的前兆似乎都是无止尽的争吵，为任何鸡毛蒜皮的事。比如他丢在沙发上一个月没洗的外衫，比如在他微信中发现言语亲昵的女性头像，比如为了节约她一人负担的房租，她建议搬到更远的半地下室。

而习惯了开车的他，在被父亲收去汽车之后，出行全是打车，长此以往，她跟他商量说，不然买辆自行车吧。他懒懒地抬起眼皮，说，那至少得电动车。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辆。

想到这，她的内心有些忿忿，发泄般往前狠狠蹬了两圈，黏在衣服上潮湿的汗水，也因此被风吹得不那么燥热。往前需左转，红灯经久不动，她一咬牙，索性沿着马路边逆行骑过去。

这该死的破电动车，骑到半路突然呜咽一声，就此罢工。推到店面一查，修理的小哥拆开电盒说，电池坏了。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一脸轻蔑地看着她，那个眼神，仿佛在指责她。一开始就不该贪便宜买一辆二手车。

修车小哥说，怎么办，你们要不要换个新电池。话音未落，男朋友直接说好。她却不同意，人生地不熟，谁知道这家店是不是骗子。就算有问题，也应该拿回买的地方要个说法。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那好几百块钱。

所以有了一开始和男友的争吵。最后男友狠狠撂下一句，爱骑你自己骑去，我他妈不管了！路边直接叫了辆车离开，她用手扒拉着电动车方向盘，委屈而又怅然若失。

其实也就几百块钱的事。她觉得自己有些可悲，想到之前不知道在哪里听过的故事：一个妇人在麦当劳因为服务员多收了两块钱而吵闹，吵完之后居然开始大哭。路人上前安慰，她抹着脸混着鼻音说，我不是哭这两块钱，我是哭我自己到这把年纪，还为了两块钱而变成这样。

此前此景，她觉得多么像那个可怜的妇人。在临近30岁的年纪，在这车流汹涌的陌生城市。

一路逆向居然也能平安行驶，通过前面的桥洞时，她放在包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应该是他打来的吧，一路的沮丧似乎也有些缓解。她没有接，再等一个红灯，就能顺利到家了。

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骑过车，看来这5公里多，自己也能平安到达。她心里泛起一丝侥幸，加快脚程，决定直接从红灯冲刺过去。

偏偏这个时候，一辆公交车突然从斜后方快速插了进来。急促的鸣笛，撕裂开厚重的雾霾。

她最后的视线。是看到自己的身体和电动车凌空而起，迅速翻了几个圈，然后直直下落。身体撞击到水泥地面一刻，仿若叹息，发出最后的沉闷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