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1995,还有半年,我满23,生日已经几年没庆祝过。
再大几岁,我可能已经被生活磨灭了梦想,习得了在洪流中跻身的最佳姿态。
再小几岁,我还不懂得生活艰辛,正在象牙塔里做着一个懒散的撞钟人。
1. 张三的一天
40平米,一个人,一只猫。房子是租的,人是外地的,猫是从树上摘的。
每天七点起床,冷水扑面的一刹那清醒过来,洗漱穿衣,给猫留好一天的食物,检查一下门窗,顺手把昨天的垃圾带走。
前往地铁站的路上要经过三个红绿灯,五到十分钟的路程。共享单车的月卡,是我办过性价比最高的卡。唯一遗憾的,是雨天出行不易。
然而成都多雨。
早起一点,错过高峰期,地铁并不拥挤,至少还有低头玩手机的权利。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腮帮子鼓动,从空气中逸散的气体分子判断,是在嚼煮鸡蛋,清味儿。
公司在春熙路新建的写字楼里买了位置,工作环境变好了,可是工资没涨。
12点钟,顺着人流涌到附近的“饭店一条街”,和同来公司的新同事聊几句天,然后各自捧着手机入定。老员工们选择点外卖,办公室内气压的高低并不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下班时,路过菜市场,一次买足一周的消耗。
杂货店老板大声训斥,顽劣的小儿子丝毫不当回事。饭馆里传出诱人的香味,烟火气让我一下子真实起来,骨架之间重新充满了血肉。
我穿过人群,穿过车水马龙,回到独居的房间里。
推开门,猫坐在床边望着,呜哇呜哇地叫。它一个箭步冲过来,抓着我的裤腿儿,讨吃食。无论是在卫生间,还是在厨房,它定是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熄灯之后,猫在地上跑动,窸窸窣窣,就好像有个人在摸索着穿衣服。楼下喧嚣的光,从半掩的阳台玻璃门上透进来,两三步、戛然而止。
我躺在黑暗里望着,一动不动。
它可真幸福,只要会撒娇,便可过好这一生。
不知何时起,95后开始心心念念于猫狗,甚至超过了对另一半的期盼。前些日子流行这样的文案:有些人年纪轻轻,早已经猫狗双全。
95后的鄙视链是这样的:猫狗双全>有猫无狗>有狗无猫>无猫无狗。
原本是怕孤独,所以养了一只猫。
后来发现,我是猫的全部,同时我一无所有。沉溺于撸猫,然后在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沦为生活的玩物。
养猫使我从一个孤独的人,变成一个孤独的仆人。
2. 张牙却无爪
公司里的人大多是被限制在四方格里的野兽。
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并且没办法冲出来。
张爱玲在《半生缘》中写道:中年以后的男人,时常觉得孤独,因为他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中年男人的孤独,在于生活被填充得太多,以致于被迫模糊了自身的定位。父亲、丈夫、儿子、员工、甲方、乙方……
而我却没有那样的资格。生活里的陈设太少,成年之后,想要找一个人每天听我吐槽鸡毛蒜皮,都变成一种奢望。
老家的爸妈倒是经常打电话过来,问几句我的日常,对我的工作抱怨几句。可能在他们眼里,这么宝贵的孩子值得更好的工作吧。和他们聊些什么呢,工作上的事情他们不懂,生活上的事情简直是自找麻烦……
公司里的同事都挺好的,毕竟小公司,相处愉快,也没有多少勾心斗角。人和人之间,全凭一个顺眼不顺眼。日常聊天顺畅自如,吐槽房价,抱怨天气,言笑晏晏的样子,让我有了高朋满座的错觉。
大家心照不宣地不去聊一些私人的话题。现在的人都很聪明,分寸感十足。若是贸贸然闯进别人的生活,会被当做傻子。可能只是一次提薪的机会,公司里就会悄然产生一种微妙的气氛。
什么是同事呢?一起工作的陌生人。
回到房间里,关上门,把整个世界关在了身后。
沙发从来是休闲的工具,加班的人,往往回来了直接瘫倒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喘气,然后才能活过来。
打开灯,一如既往。
深夜里所发的动态,往往在五六个小时后会变成仅自己可见。想寻找一个“同类”来安慰自己,可忽然又叹了口气,自己孤独的时候,又何曾还会去安慰别人。
陈医生唱得人心:期望带来失望的恶性循环。
在独自前行的路上,期望一次次落空,一步步跌入孤独的深渊。
3. 经年无旧友
别人口中的点赞之交,是我们的亲密关系被岁月炙蚀后的余迹。
大学时的好友如今天各一方,去德国留学深造的,在非洲修公路的,北京铁路局养老的,本校读研谈女朋友的……群聊的时间线拉得很长,一次对话可能蔓延几个白天黑夜。情绪在光标的前进后退中,逐渐隐于平静。
和朋友聊天,最尴尬的时刻莫过于叙旧结束时的忽然静默,就好像爱侣正情绪饱满高昂而你已经悄悄偃旗息鼓。随后,双方“正在输入”的比拼,大都会化作表情包,再互斗几个回合。
最好的朋友,已经三年未见。偶尔在朋友圈抖抖尸,互相望一眼,点个赞,便是隔江隔海的想念。
薛是我高中时的好友,一个喜欢踢足球和划龙舟的女生。两个人相处的状态,大概是偶尔会去聊一些人生烦恼。真正的灵魂伴侣,一定是在外貌上互相看不上对方,比如我俩。每年回家过年,是空间距离最近的时候。
人的右手并不会总是刻意得抚摸自己的左手。于是我们已经三年未见,上一次见面的场景,是我坐在公交车上,朝候车的她挥手。
我调侃地给她发了微信:你且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
一面之缘却相谈甚欢的朋友,忽然找你闲聊,八成是借钱。
罗是我在非洲工作时认识的实习生,梦想是成为一名英雄联盟职业选手。一起辞职回国,也算是共患难。广州一别之后,各自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最初常通电话,我规劝他早作打算,不如好好读书谋求生活。罗只想着过一天是一天,游戏代练一个月三四千的收入,也够他一个人开销。劝说不动,便不再联系。
某一天,罗忽然在微信上找到我,寒暄几句,开口要借钱。一问之下才知,他最近交了个女朋友,开销有点大,身上的钱已经用来带女朋友按摩、看电影,于是打算找我借点钱付宾馆的房费……
我拒绝了。
后来,罗又找我借了一次钱,直奔主题,可惜依然未能如愿。
多深的旧识,分开后最好不要再去联系,越是情意深厚,越要按捺得住。大家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一次次打开坛口的封泥,最终只会酿不出好酒,平淡乏味。
于此,志不得的孤独在往日光辉岁月的阴影里更显深重。
4. 生活的真相
孤独是由于缺失,然而我们却没办法用陪伴来驱赶孤独。
即使是最亲密的恋人,也没办法无话不谈。清醒一点地说,人和人之间永远存在距离感。
人在什么时候会感到孤独?
在熟悉的环境里猛然清醒,惊觉身边相识众多,却是知交无一人。
结石。半夜十二点痛醒,满地打滚。强撑着走楼梯下六楼,到路上拦的士,然后趔趄着去挂号,看急诊,到处做检查。凌晨五点完事后躺在医院外长椅上,等到八点,门诊上班,去做进一步检查。从那以后。我可以一个人昏睡一整个周末,可以一个人看一整个周末的电影,可以一个人在城市里如迷路般晃荡。
柏拉图在《会饮篇》里有一个小故事:很久以前,我们都是“双体人”,有两个脑袋、四条胳膊、四条腿,后来由于人类的傲慢自大,众神之王宙斯把人劈成了两半,于是人类不得不终其一生苦苦寻找另一半。但是被劈开的人太多了,找到“另一半”成了最难的事情之一,但是孤独的“半人”仍然在苦苦寻找着。
德国作家歌德曾在临终前爆发。他的床前围着许多人,可他还是忍不住恼怒道:“从没人真正懂我,我也从没完全了解任何人……没有人能理解任何人。”
当代人的社交,越来越多地以自我为中心。行色匆匆,孤独只能自己承受。尽管有时候别人会给我们几个鼓舞的词句,但每一段人生终究是大洋中的孤舟,被汹涌所溺。而其他人,哪怕是那些最友好的,都是脚踏岸上,轻松地挥手。
我们在不同的时间来到世上,被不同的家庭和经历所造就,或者从根本结构上就是不同的生物,所以说,大家的想法不会完全地一致。
我们越是善于思考和感知,就越难在身边找到相近的人。在很长时间里,将某人宽衣的欲望总比好好交谈的欲望来得更迫切。
不因孤独而去恋爱,也许是我所能坚持的最后的善良。
那个真正与我灵魂相知的人,也许某一天就在街上擦肩而过,但大家都丝毫没有想过会与对方有任何联系,或者Ta两周前在悉尼死了,或者直到22世纪才会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