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有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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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六,哥们几个非说要聚一聚。混得好的老李特意开车来家门口接我,递完烟指着我的鼻子:“好小子,出息了啊,聚会还得我们求着你去,以前你可不这样的啊。”。
我摇了摇头,凑过去拍了拍车子:“你小子,混得好啊。”。话一说完老李抽出手摸了摸头,对着我挑眉笑了笑。
去聚会的路上,老李谈天论地,说毕业这么四年真不容易。我叼着烟望着窗外,突然车里发出一句:“对了,你和何欢啥时候结婚啊?”。
侧身贴着窗户的我愣住了,嘴里的烟卡在喉咙里,我一口气吞了下去。
“我和她,我俩,嗯,分手了。”。九个字,我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老李踩了刹车,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没啥,至少爱过。”车里,只剩下风沙沙作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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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何欢认识,在大三。
法学院和文新学院联谊晚会前一周,老李就在我耳边叨叨,说是文新学院妹子贼好看,要我别放过这个机会,最后还甩了一句:“小子,你都大三了还单身,对得起自己吗。”
在背法条的我甩给他一个白眼:“滚,我要和我的法条相爱相杀。”
晚会当天,老李依旧没完没了地叨叨,被法条折磨地怀疑人生的我,扔下笔冲对面的老李喊了句:“走,去看妹子。”
老李边走边笑:“你小子,读书没读傻。”
果真,因为这次联谊,我认识了何欢。也在老李的凑合下,我俩在一起了。因为这事,老李常在我面前炫耀自己是个算命的,还经常逼着我请他吃小龙虾。
我问何欢,我俩在一起真是因为老李?
何欢嘴里的寿司还没咽下去,捂着嘴回过头问我:“当初不是你追我的么?”
我看这丫头满脸天真的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你不撩我,我能追你?”。
何欢喝了口水,微笑着看着我,吐出一句话:“宁乐,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见状,我立马怂了:“对!是我追你的,你没撩过我,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老李经常嘲笑我,一个大老爷们在一丫头片子面前,怂成这样子。每次都要唱着《义勇军进行曲》鼓励我起义。不领情的我总要甩给他一句:“你懂啥叫疼女朋友吗?懂吗?”
我也一直没告诉何欢,当初晚会上,我在台下看她在台上彩排,她那认真指挥的样子让我着了迷。于是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就是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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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一个学校,何欢在新校区,我在老校区。一条河把我们隔开,好在26路车的终点是她学校,起点是我学校。
于是我们坐了两年的26路车。
她晕车,每次坐车都要靠在我肩上,一个人的时候就听歌。她一说话就头晕,站太久也晕,在车上闻到烟味也会晕。这些我都记下来,在一起的几年里,把她保护的好好的。
有一次下车了我拉着她的手过红绿灯:“没有我,你晕车了怎么办?”
她停下脚步,锁紧眉头看着我,做出委屈的表情:“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连忙解释:“怎么会呢,我就怕没了我你晕车会被别人骗了。”
说完,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她喜欢神农塔,每周拖着我去神农城的湖边吹风。看着来来往往的情侣,她总会问我:“你啥时候娶我?”
我总要假装正经的咳嗽一声:“嗯哼,不娶了。”。
这样的场景出现过很多次,我总是骗她说不娶她了。后来也还真是,没能够娶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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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学院第一名的成绩过了司法考试,何欢没考上公务员。她说这样正好,可以一门心思写东西了。她还说,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作家。
我没有继续考研,尽管老李一次又一次在我面前说,这个专业不考研去找工作会很辛苦。何欢也是,她说读了这么多年书,不想再读了。
于是大四还没毕业,我就去找律所面试。面试了好几天,投了一沓简历,却没收到录用信息。在一个挤不上公交的晚上,我站在公交站台,终于理解了老李的那番话。
何欢很顺利地去到一家新媒体公司当编辑,实习期三个月,不包吃住,工资2000,转正了有4000。
离开学校的前一个晚上,我去河西找何欢。恰好有一个晚会刚结束,我俩坐在篮球场的台阶上。看着底下一片狼藉,还有一些配着工作牌的人在打扫,何欢问我:“宁乐,你说青春就这么结束了吗?”
“是的吧。”
“我们就要奔赴生活了。”
“嗯。”说完我把她揽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
“跟着我,你会很辛苦的。”我说。
“没事,我不怕苦。”她抬起头亲了亲我。
月光照耀着我们,彼此的脸上都写着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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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我急着找工作。株洲的律所几乎被我翻遍了,但就是没有一家录用我。我没办法,转战微博,发自己的简历艾特这一片的律师。幸运的是,我被一个律师看中了。
直至现在,我都很感谢她。
我去了律所当实习生,每个月1500,一年后才能成为律师。我咬咬牙,一年就一年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日子慢慢走向正轨。我和何欢在学校对面租了个单间,500一个月,要先付半年的房租。我大学四年攒的几千块钱,付了房租,买了一些装饰品和家用电器,只剩下1000块钱。我攥着从银行取出来的一千块钱问何欢:“你怕吗?”
“不怕,有你啊。”
我在荷塘区上班,她在芦淞区。那个月,我俩白天上班,早上都不吃早餐,喝杯水就出门了。中午在附近路边吃便宜的快餐,晚上回来煮面吃。
何欢厨艺很好,五块钱一包的挂面总能被她煮出不同花样来。她去对面的超市买了一袋萝卜干和榨菜放在桌子上。每次吃面总要给我煮很大一碗,然后放一包榨菜:“多吃点,瘦了不好看。”
一天晚上,我饿得肚子咕咕叫。半夜两点,实在受不了的我醒了,拿起桌子上的榨菜就吞了下去。
第二天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味。何欢在厨房喊了句:“洗手准备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何欢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我爸啊,怕我太辛苦,给我打了三千块钱。”然后嘿嘿一笑。
我怔住了,一个劲地低头往嘴里扒饭。这丫头,大学四年她爸从没给她寄过一分钱,现在怎么会给她打钱呢。想着想着我喉咙不知道被什么卡住了,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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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以后,我才知道生活两个字怎么写。
第一个月,感觉过了一年,我俩数着指头过日子。有一天早上,我刚起床,看见何欢蹲在地上拍打着快没了的乳液,我心拧在一起,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她踉踉跄跄地把乳液藏起来,我趴在她背上望着窗外。
那天以后,我托在学校读研的小希给我找了份家教兼职。教高三的数理化,50一个小时,每周上四个小时。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后半个月,我一边家教一边上班,我瞒着小希说自己在加班。
发工资那天,我给何欢买了一套护肤品,也是问的小希。小希告诉我,何欢一直喜欢这个,但没舍得买。我回家把东西递给她,她拆开,低头看了很久。
“怎么了,不喜欢吗?”
话音一落,她就哭了起来:“不啊,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那天,我说带她去滨江南路吃小龙虾,她说:“不去了,又贵又不好吃。”
这丫头真的太倔了,大学的时候老嚷嚷着要去吃那里的小龙虾,说整个株洲,还是那里的好吃,现在怎么就会不好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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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慢慢好起来,我们偶尔也能去汉化国际四楼的傣妹吃一顿火锅,一个月也能去电影院看一次电影。
何欢管着钱,把账算得很清楚,一超支我们就在房间煮面吃。我们说好一个月一定要存一千块钱:“一年后我看我们能有多少钱。”这话是何欢说的。
还没存够一年,何欢的奶奶摔了。她隔壁的夏阿姨在电话那头紧张地声音发颤:“你快回来吧,你再不回来就见不到她了。”。
夏阿姨说,她奶奶上山砍柴,前几天下了雨路太滑,没走稳,从很高的地方掉了下来。“你不知道啊,那个地方很高的啊。”夏阿姨在那头形容。
夏阿姨还说,是隔壁村的张大爷发现的奶奶,她一动不动,张大爷吓得一个劲地喊有人吗。
何欢听着没说话,也没哭。挂了以后靠在阳台上很久,我过去说:“不会有事的。”
何欢很早就没了妈妈,她爸从不管她。一直以来,和奶奶相依为命。
第二天,何欢回了老家。半个月后,我去车站接她,她一下车就吐得不行。那天我们从火车站走到了湘江,坐在江边上看对面的霓虹。
“宁乐,你说日子啥时候能好一点?”何欢苦笑了一声。
“很快就会好了。”我把她的手放在我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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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旧在律所,等着转正。
何欢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回家码字。从老家来了以后,她像变了一个人,整天码字,去各大网站和平台投稿。一是为了赚钱,二是为了梦想。
其实也不奇怪,毕竟她的梦想是当作家。
我一直支持她,时常也逗她:“等你红了,准把我甩了。”
她回过头:“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那段时间,她每天晚上写到一两点。身上随身携带一瓶眼药水,早上起来就在那捶背扭脖子。
有一天我俩一起去上班,公交太挤,何欢脸色惨白。还没到站,何欢就倒在公交上。我甩开人群,抱着她去医院,拼了命地往医院跑。一边跑一边喊她的名字。
何欢,还没带你过上好日子,你不能死。
医生说,严重贫血。
“对你女朋友好一点,回去让她少操劳,多休息。”医生说了很多的话,我就只记得这一句。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那句话:我们总是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上了最想要保护的那个人。
回去的路上,我背着何欢。不敢回头看她的脸,太惨白了。白的我不想让她跟我吃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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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我转正了。
何欢成为了资深的编辑,月薪也有四千加。再加上她的稿费,我们也攒了一些钱。我想着再多赚点钱,就风风光光地娶她回家。
转正以后,我陆陆续续接到了一些案子。钱虽然不多,但想着能够积累经验也是不错的。而何欢,想着成为作家。
两年后,我们攒了差不多有八万块钱,筹谋着明年买房。
还没过上好日子,夏阿姨又打电话来了:“欢欢啊,你爸,他得癌症了啊。”
“我知道你恨他,可是他现在得癌症了啊......”
还没听完,何欢就挂了。抱着我大哭了起来。
我的眼泪也没忍住,掉在她肩上。
这么些年,何欢恨他。恨他对自己不管不顾,恨他没给过自己父爱。恨这么些年,他让自己过得这么辛苦。
“你说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我呢?”毕业的第三年,她第一次哭得这么厉害。
第五天,她跟我说:“我回去看看他吧,太多年没见他了。”
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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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辞了工作,回家了。回家前转了四万给我。
我回去见过她两次,四万块钱都交医药费了。
她爸还是没留住,倒是欠了很多的钱。
两个月后,她来株洲了。
“他走了。奶奶也病了。”
“没事的,有我。”
夜色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长到想和她很多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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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另外找了份工作。
我们一边过日子一边还债。又回到了毕业第一年的生活。
那天停电,何欢在房间码字,说是今晚就要交一篇小说。
三十几度的天气,我看到汗布满在何欢的脸上。几分钟后,何欢去厕所接了一桶冷水,从上冲到下。
我给她递水,她一把甩掉。玻璃杯就碎了。
我俩看着碎片,没说话。
又过了几分钟,何欢摔门而走。我蹲下来把碎片一片片的捡起来。
房间里空荡荡的,又好像有什么在哭泣。
何欢回来的时候是晚上了,我坐在地上等她。
她说:“我们去湘江边吧。”
我们从泰山路一直走到湘江边。一路都在说我们这几年发生的事情。
“你说这几年,你累吗?”
“不累,有你就不累。”
“可是我累了。”
何欢说,这样的日子她过累了。
“宁乐,我二十六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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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何欢搬东西走了。
我倚在角落叼着烟看她一点点地收拾东西,欲言又止。
她提起箱子准备走的时候,我冲过去抓住她的手:“你晕车了怎么办?”
她顿了顿,没说话。最后掰开了我的手:“宁乐,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了。”
就这一句,我靠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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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小希给我发来一个链接。
是关于何欢的采访,那个时候何欢已经被某平台签了。
采访人员问她,你有没有难忘的人?
何欢答:有过,但我不想记得了。
这两句话在我脑海里放了一遍又一遍。
其实也是,那么辛苦,别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