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坐着一位西装笔挺的男士,倒是让我很吃惊。
小美过来帮我扶住了门,还顺带捎了一袋子东西去吧台,我解开围巾气喘吁吁。这几天的风脾气不太好,我对这种瞬间就到了深冬的天气颇有点不爽。
在我正捧着杯子往嘴里灌水的时候,小美小声对我说:“姐,靠近窗口那个男人,在等你。”
我看向她说的方向,那个男人正看着我,正午的太阳从落地窗挤进来,在他的头顶闪耀。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柴犬在向主人谄媚,这个比喻我是从李木子嘴里听到的,很别扭、也很准确。
他是郝东北,他一定是李木子上次约我去学校吃烤鱼的原因,因为他竟然回来了,悄无声息地,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样。
如果说杨洛是李木子在大学的一见钟情,那么郝东北就是李木子的日久生情。
“郝大律师,好久不见啊。”
我走向沙发,郝东北也随即起身,他依旧笑得没有破绽。显然,当年最后一面我把他祖宗十八辈都翻出来骂了一通的事情,好像就我自己记得很清楚,其实原本应该尴尬和不安的人只能是我,他彬彬有礼那是他的教养。越走近越后悔自己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去报个跆拳道的课,我也万万没有料到时隔多年之后,想要打断他腿的心情还能这么强烈。
只是时间终究会改变点什么,我知道礼貌的笑、轻声的问候是时间给我的必修课,不能不及格的那种。
“江南,好久不见。”
他站在我面前,就像第一次和李木子一起站在我面前的样子,李木子挽着他的胳膊,强装霸道也掩饰不了小鸟依人。
我招呼他坐下,然后让小美帮我们冲了一壶茶。我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问他有没有见过木子、问他回来干什么、问他还走吗,不过我都没有问,默默地为他倒了一杯茶,动作不紧不慢,我在给他时间思考好让他组织好语言,既然他来找我,也许把话都留给他说更合适。
“江南,你比以前更安静了,以前你也总这样跟我们坐在一起不怎么说话。”我没有想到这家伙一开口就先说我,他又继续说道:“记得你那次对我破口大骂,我有点震惊,觉得你一定平时就在心里反复练习着怎么骂人,只是没有骂出来。”这话一出更是让我吃惊,这不明摆着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端起茶壶给他杯子添茶,我说:“那次之后,我也再没骂过谁了!”他听完呵呵的笑起来,随即放下手里的茶杯。
“那天我并不知道一个简单的聚会竟然会有人叫了她,我回来之后也原本没打算那么急着见到她,我想给自己一点时间。”郝东北说的她是李木子无疑,看样子他回来还真是不短时间了,木子竟然跟我只字未提,我开始担忧她。
过去的五年,我们所有的朋友、当时的知情者,都非常默契的从来不提“郝东北”这三个字,前面一两年甚至连“法学”“律师”之类的字样都尽量避免。在我和木子之间这些更是成了心照不宣的禁区。
我知道,其实不提不代表过去,只能代表那根刺还是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不能碰触。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打破这种虚假的“忘怀”,我想看到木子歇斯底里痛哭流涕,我想看到她在清醒的时候发泄出来。
“我原本以为五年已经够久了,久到这个熟悉的城市会变得陌生,久到想见的人被茫茫人海淹没身影,久到,我能原谅我自己,久到不需要勇气就能面对。”郝东北说完这句之后停顿了很久,我看着他望向窗外的侧脸就忽然很想笑,他可是郝东北,怎么可能会浪费时间伤春悲秋,怎么可能还需要时间给他勇气,一秒变渣、头也不回就走才是他郝东北。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门口,有点怀疑屋外的冷风灌了进来,冷得让人打颤。我给自己添了热茶,放下茶壶抬头看着他,缓缓的说:“今天外面风真大。”
“毕业第二年的冬天,那天跟今天的天气很像,只是没有太阳,乌压压的天空,更显冷。我当时的同事华哥过生日,约了几个人一起去吃羊蝎子火锅,李木子一直都喜欢吃羊蝎子,我就走后门带上了她,就在小南门那家以前常去的店。吃完饭之后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家KTV,自然地要喝酒,我们都喝了,李木子那天状态很好的样子,她想喝我也没拦着,喝了啤酒还开了一瓶红的。一直到她倒在沙发上跑着调的唱《为爱痴狂》,我才意识到她可能醉了,抢她话筒也抢不下来,就由着她。”
“还好有男生在,要不我一个人真是搀不动她,她从一出KTV就一直攥着我同事的手,我们一起坐到车后排,我在另一边也帮忙扶着她怕磕着,我想把我的手换给她攥着,硬是没掰开,那男生也挺理解的,安慰我不用担心。”
“然后她就开始哭,哭着哭着脸就贴在了我手臂上,我去给她擦,烫烫的,‘泪如泉涌’那种,她声音越来越大,我一开始以为她喝多了想吐、还是哪里不舒服,帮她拍背、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根本止不住还越来越声大。我感觉劝也没用,没再劝就由着她。”
“华哥在中途把车停在了一个广场的旁边,凌晨路上也没什么人,我看见他下车点燃了一根烟蹲在车边,过了一会儿副驾驶上的女同事也下了车。被木子攥着手的男生转头默默的看着窗外。我们所有的人就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得一个小时吧,慢慢地她可能累了就不做声了,靠在我身上睡着了。”
“车子往我家开去,我从后视镜看到前面的女同事好像在偷偷的擦眼角。帮我扶着木子的男生深深的叹了口气说:‘人一生,能有让自己这么撕心裂肺的人或者事,也算是不遗憾吧’。华哥也跟着说:‘我刚才真的听不下去了,再听估计我要跟着她一起哭了’。”
讲完这些,我拿着茶壶起身去吧台。莫名有一种郝东北在我身后偷偷抹眼泪的错觉,也只会是一种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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