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阿婆送来的那盆蟹爪兰,在立春后的第三个清晨突然裂开了第一朵花苞。我正俯身给绿萝浇水,猝不及防被这抹胭脂红烫了眼睛——像极了二十年前女儿攥着蜡笔,在我记账本角落画下的歪斜太阳。
退休后,七楼飘窗成了我的秘密花园。陶土盆里住着多肉家族,塑料桶改造的"湖泊"漂着铜钱草,连捡来的旧鞋盒都钻出倔强的薄荷。浇水时总想起母亲,她从前侍弄菜园的模样,与我现在弓腰摆弄花铲的姿势竟隔着岁月重叠。那时她总说:"土要松得像棉花被,苗儿才肯伸懒腰。"
社区新来的快递小哥常在午后倚着单元门啃面包。我隔着纱窗看他制服上斑驳的汗渍,忽然记起儿子初入职场时衬衫总熨不直的褶皱。有天暴雨突至,我推窗抛下把蓝格子伞,他仰头的瞬间,雨珠正顺着年轻的下颌滚进春天。
女儿周末带着外孙女来,小丫头把饼干渣撒进芦荟盆,非说在给"绿巨人"喂饭。我们蹲在瓷砖地上,看蚂蚁军团扛走她掉落的糖霜,阳光穿过防盗网,在她发梢织出细碎金网。她突然指着我的白发惊呼:"外婆头上开梨花啦!"窗边风铃叮咚作响,恍惚是三十年前育儿室的门铃。
昨夜梦见自己变成一粒爬山虎种子,沿着雨水管向上攀援。经过二楼钢琴教师流淌的《致爱丽丝》,掠过五楼婴儿车悬挂的星星玩偶,在顶楼晾晒的蓝被单上歇脚时,望见整座城市的灯火都在模仿银河。醒来时晨雾未散,对面阳台飘来葱油饼香,我忽然读懂母亲当年埋进菜畦的,从来不只是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