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莉齐
爱情来了,憧憬是我们,勇敢是我们,战战兢兢是我们。
爱情黄了,退缩是我们,飞蛾扑火是我们,偃旗息鼓是我们。
易飞烂醉如泥,瘫在湖南路上,胡言乱语。
半夜的风,吹落树上的花朵,卷起地上的叶子,沙沙作响。石头城每一棵梧桐,都讲述着过去的爱情。他的眼神无法聚焦,飘忽不定,对着我笑,说:“田小喜,我又醉了,风开始唱歌了。”
我拖不动他沉重的身体,看他依旧穿着那件红黑相间的衬衣,还是觉得有些心疼。分手后,穿上情侣衫,他会是怎样的心情。我坐在马路边,看他躺在午夜里的梧桐叶上,两眼通红,嘴巴张了又合,说不出口的话,也咽不下去。
他在我面前,喝醉过两次。
一年前,大醉,他认识了阿椒。
一年后,大醉,他失去了阿椒。
遇到喜欢的人,我们说缘分是阴差阳错,峰回路转;遇到不喜欢的人,我们只说有缘无份。缘分没有错,爱情就是那么混账的东西,你狼狈不堪,它不请自来;你满怀深情,它掉头就走。
一年前,易飞正喜欢着一个女孩,陪她自习,陪她翘课,她说什么都对,她穿什么都好看。可他却连备胎都不是。女孩无所顾忌地带着新男友,出现在他面前,邀他一起吃饭,喊着太饿了。
他问她,中午没吃饭吗?
女孩笑着说,就吃了半个鸡腿。
他脱口就问,怎么是半个?
女孩挽着男友的胳膊说,他把另外半个抢走了。
男友揉揉女孩的头发,两人笑做一团。
易飞后悔地想咬下自己的舌头,真是自取其辱。
那一晚,易飞喝的酩酊大醉,跌跌撞撞,跑到湖南路的KTV,江湖救急。他打开门的一刹那,我从望眼欲穿,一下子心如死灰。
他单手撑着门框,打个酒嗝,举着手机在邀功:“老子一看见你短信,就来了。”
我发信息给他,好友喝醉,帮忙抬回家,却忘记问,他是不是也在买醉。
我从照顾醉酒的一个人,变成照顾醉酒的一双人。
两人手舞足蹈地自我介绍,却是指着对方的鼻子,一脸嘲笑。
“你就是那个连备胎都不是,还陪着一起见男友的二货?”阿椒光脚站在沙发上。
“你就是跑到拉萨找艳遇,还被甩了的傻子?”易飞不甘示弱,桃花眼在放电。
我尴尬地站在一旁,暗骂。这分明是我刚刚安慰这两个酒鬼,说还有人比他们过的惨,用过的台词。
“来来来,喝一杯!”
“喝一杯?吹一瓶!”
“吹就吹,谁怕谁?!”
千杯不醉的两人都阵亡,是一场没开口的暗恋,这种失恋是不能大声说出难过的。窝在角落里举着酒瓶,喝个烂醉,对着话筒鬼哭狼嚎,算是同一个战壕里的盟友。
等我在沙发上,一觉醒来,昏暗的包厢,仍旧在旋转。
耳朵里听见的,是两人在唱,“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们站在立式话筒旁,双手同时握在话筒上,深情对望,酒精浸润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哑又带着哭腔。
易飞一把搂住阿椒,仰头冲着我说:“田小喜,我跟你介绍,这是我女朋友。”随即回头,看向凌乱头发的她,问:“你叫什么?”
赵欣欣捂着嘴笑,眼睛眯成一条线,身体花枝乱颤,小声地说:“男朋友,我叫阿椒。”
阿椒就这样成为了易飞的女朋友。
一次莫名其妙的相遇,开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玩笑,开始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恋爱。
如果重新选择,易飞宁愿让阿椒成为百人斩计划的开端,而不是终结。
要是所有人都能猜中结局,就不会有悲欢离合这样的词语,也不会有声泪俱下这样的情绪,更不会有此去经年,天各一方这样的感概。
易飞风尘仆仆赶来,赴一场酒醉,遇见一个人。他们不要相见恨晚,不要痛心疾首,也不要约定长厢厮守。
他们找到了治疗失恋的最佳办法,和另一个失恋的人,拥抱在一起。
他们得意洋洋,十指相扣,招摇过市。
他们是两个失恋天才。
第一天。
他们拍了一张合影。
各自换了头像,昭告天下,告别单身。
评论下,是惊掉了下巴的一众亲友团。
有人问:这就是你从拉萨拐带回来的男朋友?
有人问,你怎么喜欢的姑娘,又换了一个?
第一周。
他们开始共抽一包烟。
阿椒从拉萨回来,好抽爱喜,细细长长,薄荷味的烟。她看着自己手上的烟,总像是看见一见钟情的那个人。他抽爱喜,为了缅怀逝去的未婚妻。他曾温柔地和阿椒说,我的心已经给别人了,你要好好的。
做了易飞的女朋友,给了她一个理由,扔掉了爱喜,重新抽回中南海。
她问易飞,我能抽烟吗?
易飞的眼睛好看,眯起来也是一道弯,声音温柔,问,你抽什么烟?
中南海。她答。
我也是,他说。
于是,他们共买一包烟。
第一个月。
他们买了一套红黑格子相间的情侣衫。
易飞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失恋了,在宿舍里深居简出,频频刷着朋友圈,约朋友喝酒疗伤。
一群好友,在烧烤摊上,喝着勇闯天涯,吹着牛皮,让她想开点。
女孩梨花带泪,靠着易飞哭,哭湿了整个肩膀。
阿椒在一旁看着,默默给自己倒酒,然后干了一杯又一杯。
散场时,女孩要易飞送她回去。他拒绝,说还要陪阿椒去取快递。
快递袋子鼓鼓囊囊,拆开,里面是两件苏格兰尼衬衣,红黑相间。
易飞一件,阿椒一件。
第一个季度。
他们熬过一整个冬天,住到了一起。
阿椒接受家里的意见,开始申请去法国留学,准备的太晚,只能考虑英语项目。她说,其实法国人很歧视不讲法语的人,问路也不搭理你。
易飞英文很好,于是陪着她准备雅思,替她从超市扛回整箱的红牛,买回整条的中南海。中南海和红牛,是阿椒的提神神器,缺一不可。
学不下去的时候,阿椒就去买很多豇豆,试着给易飞做干煸豆角,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要不是炸过头,焦了,要不就是还没炒熟,里面是生的。
易飞就笑着和她说,等你去了法国,学学法国料理,再做给我吃。
我问易飞,你那么努力帮阿椒,她真出去,你们怎么办?
易飞只是笑。
后来他说,难道我不帮她吗?她是我的女人!
一年后。
他们见家长。
易飞的家,在南京城外,依山傍水,山明水秀。易飞的家人送给阿椒一件大衣,她觉得太贵,不敢收。可易飞笑着说她穿起来好看。
回阿椒那里费了好大的劲,倒了一趟飞机,一列火车,一辆的士,才在深夜到了家。
阿椒的母亲,个子不高,带着眼镜,说话轻柔,不像是北方人。她说,小飞,你各科成绩也不差,英文又好,也要多出去看看。外面很精彩。
易飞点头,说,阿姨,我也在考呢,您放心。
回到南京。这个话题,终于到了不得不谈的时候。
签证已经到手,机票也已经买好。散伙饭一场接着一场,所有人举杯,祝阿椒前程似锦,所有人举杯,要替阿椒看好易飞。
阿椒抱着我在楼梯拐角哭,泪水止不住,话语不清。
她说,我不喜欢他叫我阿椒,那是在拉萨时取的外号,他一叫我,我就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迷恋别人的傻姑娘。
她说,我想让他和我一起去法国,他总是敷衍我。为什么我要去法国?
她说,我们不可能了。本来就没有未来的。我们不过是两个暗恋别人又得不到的傻瓜抱团取暖,保不齐,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她说,可我喜欢他呀。
这些话,阿椒都不让我告诉易飞,这是她的酒后真言,真情流露。
她去机场,我和易飞去送行。
两人照旧是拥抱,互道说再见,不说分手。
然后,我就陪着易飞,辗转打卡市区的酒吧,喝到流泪哭到趴。可他还强撑着,要走到湖南路,去最开始的KTV。
他说,田小喜,你当时干嘛叫我来救场,为什么我就认识了她?
他说,我他妈当然不想让她去法国,她是我女朋友,一个人去算几个意思?
他说,可她只是把我当治疗失恋的工具,来忘记一个旅行时艳遇的男人。
他说,我怎么能不让她去,我那么喜欢她,她做什么都对。
空无一人的湖南路,只有他在说,你离开了南京,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
数月后,我去了杭州。
阿椒在里昂,给我发来一张照片,烈焰红唇,和新舍友贴面合影。
她只是在电脑的那头,给我打字。
“小喜,我不敢找你呢,我离开那么久,没有找过你,我就怕你生气。”
我说,不会。
“易飞还好吗?”
我说,工作太忙,我们联系也很少。
“你知道吗?我想让他和我一起留学啊。费用在他家也不是问题。可我说不出口。”
我问,为什么。
“我去他家的时候,家里的大狗生了好几只小奶狗。小奶狗太小,腿也没有力气,站不住脚,几只纠缠在一起。傍晚的时候,易飞蹲在地上,一只只把它们分开。夕阳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都在发光。这是易飞,温柔体贴,安稳平和,才是他想要的吧。和我到法国,太折腾了,不适合他。”
我突然想到,脱口而出,你离开了南京,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
“这是李志的歌,只有旋律,没有歌词。”
我问,你们算分手了吗?
那头和我说晚安,不想承认。
故事的结束,草草收场,不是遇不见有缘的人,而是遇见了却不承认自己想要相依相守。太在意一段感情,觉得每一秒钟,都不能有瑕疵。
为了忘记别人,才来拥抱自己,会不会想的还是别的脸庞。
太多的话,我们问不出口,害怕不是期待的答案。
太多的爱,我们说不出来,害怕不是命中注定。
哪有什么失恋天才,到头来,还是两个爱情傻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