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的两年里,又开始了连续不停地做梦。梦里自己安详的缩在躺椅里,仰头望着夜空,躺椅无声无息地摇摆,那视野便也在这摇摆中跟着晃动,四周一片静谧,梦中的自己一袭白衣,映衬着黑沉沉的夜幕,也许四周有昆虫的鸣叫,但是他不在乎,他的视线一直在头顶的星辰上,总有那么几颗星星明亮而耀眼,闪动着空灵的光,像极了少女的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眼里充满了戏谑。日复一日,他便在躺椅的摇摆中睁大着眼睛凝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日渐衰老,在星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皱缩,眼窝深陷,连牙齿也变得稀疏,他感觉到了惊恐,或许是对于即将到来死亡的恐惧,可是他不想动,那宽大的白色睡衣包裹着他就像襁褓中的婴儿,原来自己已经老的一塌糊涂了。一阵微风吹来,衣袂摆动,他的双腿便在这风中化为细细的齑粉飞扬出去,紧接着是身躯。其实他早该意识到,这星球,这星空,斗转星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们最终会像麦茬一样在这颗蓝色星球上自生自灭,它的转动却不会停下一丝一毫。他在最后一刻尝试着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什么,却最终消逝在风里,也许这一刻才是真正的绝望。星辰大地归于沉寂,只有那件白色睡衣像无根的野火随风飘荡。
无数个夜晚,从反复的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还是来自于现实世界里的迷茫。经历了最开始的辛苦打拼期,一切终于渐渐稳定下来,大多数日子总归是安逸的。除了每天上班的几个小时,更多的时间他都无所事事,吃饭,睡觉,上班,购物。他经常会耽于这样的幻想,这个世界上有七十亿人,是不是每个成年人都在重复着如此同样的程序,就好像蚂蚁窝里的工蚁,从有自我行动能力的那天起,就在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劳作,所有工蚁目标一致,路线相同,茫然而忙碌,直至耗尽最后一丝能量。这样想着真是叫人绝望。上学的时候,总是有老师在耳边耳提面命,教导你应该做什么,有什么美好未来在等待着你。然而毕业以后,日子终究还是要自己过的,没有了书本,没有了老师,也许这才是日子该有的真相。他也曾尝试着像这个城市里其他成年人的样子,要么下班以后呼朋唤友在宾馆开一间房,麻将一搓就是一夜,累了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上班又是精神抖擞;要么携着钓竿找个僻静的河边,一坐就是一天,犹如雕塑;要么就是到洗浴中心洗脚,夜夜歌舞升平似是消磨时光的好去处。他实在找不出第四种方式了,想象这个城市里的成年男人们生活还真是单调,他无从知道这些人内心的想法,是真的享受这种安逸,还是亦如他的被迫妥协。
心里总还是怀着某种不甘,这才是做梦的根源。二十岁的时候,他对朋友说:“如果我有幸能活到六十岁,我就自杀!”年少轻狂的想法,却又透露出他对年老的恐惧。当他垂垂老矣,眼睛花了,耳朵聋了,牙也掉光了,静静地栖在躺椅上,无论如何是动不了了,那时候剩下的只能是回忆。有回忆的人总是幸福的,他想。所以总是费尽心机地想要记住生命中出现过的人和事,以供老年回忆的资本。倘若没有回忆了呢,亦或是这回忆本不是那时的自己想要的,但是这辈子仅此而已,再无他辈,想重生已无可能,那该是何等的绝望啊!他从六十岁的心态打量二十六岁的自己,内心的焦虑和不甘便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总是不甘于现状,奋斗过,辉煌过,却又觉得这本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