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班回家路上，睁开眼，我发现已经坐过了一站，有些恼。本来，下班就晚了，现在还睡过头耽误了时间。
1
可是，准备下车的时候，我又觉得这或许是命运的刻意安排。
因为这个公交车站对我有层特殊意义，尤其是当我隔着车门看它的时候。没换工作前，上班就在这个公交站坐车。那时，大着肚子的溜妈每天都来送我。
我还记得，是夏天，她穿着白裙子，带着草帽，拉着我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嘱咐我吃早饭。
偶尔地，她会在把我送上车之后，自己再走上几步，到不远处的水果店里，买点水果。然后，我就会隔着公交车的车门看她，看她向我摆手，看她扶着腰，挺着肚子，一个人往前走。
女人其实挺不容易。现在想想这话可能就是在那时印下的。
女人，其实挺不容易。可如果你一定要说这不容易是男人给的，那我就得先讲讲另一句话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溜妈生产是剖腹产，因为羊水不足，又因为孩子体重过轻，生下来就转院了。所以，溜妈住院的那几天没有孩子，而同病房的另一位妈妈顺产生下了宝宝。
“男孩女孩儿呀？”
当上苍从病房的中间用一块布，把世界分为热闹和冷清时，冷清里的溜妈问了这句话。
我知道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更何况布帘那边的热闹里还有个让她艳羡的小人儿。
“女孩儿！”那个妈妈答。
“哎呀！你看她永远都吃不够。”
“哎呀！你看她小下巴多随爸爸。”说着，她已经从与溜妈的交谈回归了自己的欢声笑语。
我听着，再看看溜妈，她在笑，让她和她的心格外冷清的笑。
可是，光这冷清还不能安生。那时医院的产房里有很多护工。照说，溜妈这样的情况，无论从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更需要多关注。
可问题在于，护工是兼着月嫂的。你得有孩子在身边，人家才能有的放矢。你孩子都不在身边，那就等于是跟人家过不去，是让英雄无用武之地。
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凡是跟所谓英雄过不去的，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当我看着那一个个四十多岁的女英雄冷漠地从我们床前走过时，我都会罪人一样地低下头，再罪人一样地翻起眼睛，看到英雄在走过那道布帘的瞬间挂上一张近乎完美的笑脸。
英雄放下布帘，照说如此，我就该看不见她了。可那是英雄啊，她们自带的光芒是什么都掩盖不住的。
所以，我才能从她赞美隔壁孩子的言辞中，依稀看见她的身影，那么专业，那么热情。
热情完毕，布帘动了一下，我赶紧又低下头，我知道英雄过来了。只是，我还是留了一双上翻的眼睛，在她撩布帘出来的瞬间看见她立刻收起笑脸，那么决然。
因为早在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她就当着溜妈的面问过护士一句：“这床没孩子呀？！”
红楼梦里有一段对上了年岁的女人的经典描写，是这样的：宝玉又恐她们去告舌，恨的只瞪着她们，看已去远，方指着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守园门的婆子听了，也不禁好笑起来，因问道：“这样说，凡女儿个个是好的了，女人个个是坏的了？”
是呐，不管是贾宝玉，还是我，其实都是错的，只那个守门的婆子对。
不是女人个个是坏的，只是她们中的绝大部分咬牙走过了太多坎坷的路，然后，这绝大部分中的绝大部分就会用这咬着牙的态度去看世界。
2
溜妈是咬过牙的，剖腹产的第二天，护士给拔完尿管，就要求她下床活动。那天她流了很多汗，很多眼泪，和很多血。
流到一半的时候，我看不下去了，就说，“要不明天吧，明天再下床？”
可是溜妈不肯，她要走，要赶快恢复，要去接那个昨天还在她肚子里的小人儿。
她把满口的牙都快咬碎了，拿出比日本的武士更武士的气概。武士们失败了，剖腹了，然后就死了。
可溜妈呢？她同样剖腹了，却还要坚强地活下去，而且要健健康康地，不用一动就流血流泪的。因为还有个小儿需要她。
女人，这种每个月都流血的动物，能够把肚子里揣上一个人生活十个月，能在剖腹的第二天就下床走路，收拾得了闹天宫的猴子，打拼得下自己的事业。
女人是强悍的，或许也正因如此上苍对她们少了些怜惜与眷顾。
我的理解是，上苍后来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就有了男人，一种相比于女人懒惰些，自私些，又脆弱些的动物。
照说，这种动物对于女人应该是依附的，就好像蚂蚁和蜜蜂，永远依附于它们的皇后。
可现实是，男人比公蚁和公蜂更聪明。他们利用自己的强壮，利用女人脆弱的时候，背叛了她们，从而建立了几千年的男权社会。
这种社会是不完美的，尤其对于女人。她们不仅失去了那份应得的怜惜，还要用更多地怜惜去照顾她们的男人。
如此这般，她们把从男人那儿得不到的心疼，变成了自己对其他女人的严苛。
不患贫而患不均。“我是这样痛苦着熬到现在的，你又凭什么能一上来就过好日子？”“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又凭什么要特殊？”
想想，这有没有可能是那位要求自己儿媳妇必须自然生产的婆婆的心声？
不要去和类似这样的女人说：“女人不是生育的工具。”因为她的丈夫和时代当初就是这样要求她的。
我们要做的，是回到那个问题。
问：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答：因为社会和男人都曾这样为难过她们。
问：那女人什么时候能不再为难女人？
答：当社会和男人给她们更多关爱的时候。
不要去说，女人应该靠自己，女人应该坚强，独立。是，这话没错，那男人呢？社会呢？要做得就是给女人更多关爱和尊重。
不是你非得包着卫生巾，或者带着仪器去感受女人遭受的痛苦，而是你看到身边的那个，或那几个女人的痛。然后，你大概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少发点脾气，多给点陪伴，爱她，理解她。我想就够了吧！你要做得不多，用心就好。
至于社会呢？就请多给男人点正确的价值观吧。
那天，几个公司一起演示系统，结束后我听到一位在演示时风采非常的领导对他的下属说：“你看我，每天加班到十点，你呢？七八点就往家跑。干嘛？回去你能干嘛？家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么？”
我听着，不住点头。不是赞同，是庆幸，庆幸我今天才碰到这领导。早他妈两年碰上他，敢跟我说这话，丫都没命从这屋走出去。
可现在，我明白了，那不是他的错。
如果我们赞颂的永远是为了社会，为了公司，为了客户，而不是为了家，那很多男人还会认为家就是个睡觉的地方，那看似女人对女人的悲剧将永远不会停止......
最后还是那句话，女人其实挺不容易的，直到这个社会和男人把她们疼爱起来之前......
作者｜溜爸，一个拉小提琴的习武之人，一个舞文弄墨的计算机工程师，一个被山东大妞泡上的北京爷们儿。最大的理想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上写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