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第一部第四章。
这一部分对祁家老大瑞宣先有了一个详细的描写。
瑞宣胖胖的,长得很像父亲。不论他穿着什么衣服,他的样子老是那么自然文雅,这个文文雅雅的态度在祁家是独一份儿。齐老太爷和天佑是安分守己的买卖人,他们的举止言谈都毫无掩饰地露出他们的本色。瑞丰受过教育,而且有点儿不大看得起祖父与父亲,所以他拼命往为文雅时髦里学,可是因为学的过火,他老显出点买办气或市侩气,没得到文雅,反而失去了祖传的淳朴。老三瑞全是个楞小子,毫不关心,哪是文雅,哪是粗野。只有瑞宣,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或者学也不见得就学得到,老是那么温雅自然。同他的祖父,父亲一样,他做事非常的认真,但是在认真总这就与他的老人们不同了,他还很自然不露出剑拔弩张的样子。他很俭省,不虚花一个铜板,但是他也很大方,在适当的地方他不打算盘。在他的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像一片春阴,教谁也能放心,不会有什么狂风暴雨。在他快活的时候,他也只有微笑,好像是笑他为什么要快乐的样子。他很用功,对中国于欧系的文艺都有相当的人士,可惜他没有机会或者财力去外国求深造。在学校教书,他是顶好的同事与教师,可不是顶可爱的,因为他对学生的功课一点也不马 虎。对同事的应酬也老是适可而止。他对任何人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他不故意的冷淡谁,也不肯绕弯子去巴结谁。他是凭本事吃饭,无须故意卖好。在思想上,他与老三很接近,而且或者比老三更深刻一点,所以在全家中,他只与老三说得来,可是于老三不同的他不愿意时常发表他的意见。这并不是因为他骄傲,不屑于对牛弹琴,而是他心中老有点儿自愧——他知道的是甲,而只能做到乙,或者甚至于只做到丙或顶丁。
刚下过雪后,他一定去上北海,爬到小白塔上,去看西山的雪峰。在那里,他能一气立上一个钟头。那白而远的山峰,把他的思想引到极远极远的地方去。他愿意摆脱开一切俗事儿,到深远的山中去读书,或是乘着大船在海上周游世界一遭。感到不得已的由塔上下来,他的心便由高山与沿海收回来,而想到他对家庭与学校的责任,他没法卸去自己的人世间的责任,而跑到理想的世界里去。于是他顺手在路上给祖父于小顺儿买些点心,像个贤孙慈父那样婆婆妈妈的。好吧,既不能远走高飞,便回家招老小一笑吧,他的无可奈何的笑纹,又摆在他冻红的脸上。
有多少中年人都会有过这样的心态。对家的责任是不能随便就能卸下的,当国家有难时,不是他没出息,因为一家老小都得指着他吃喝过活。他一走了,家便没了。他对老三说:“老三,你说对了,你是得走。我既走不开,就认了命你走,我在这儿焚书,挂白旗,当亡国奴。”无论如何,他也控制不住自己落泪了,这一向文雅的老大。说到了动情处,他用手背把泪抹去。“你走你的,老三要记住,永远记住,你家的老大并不是个没出息的人……”他的嗓子噎了几下,不能说下去。
老三,出去。为革命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一走了之,但是老大不能走。因为他的背后还有一大家子。他何尝不是一个热血青年,何尝不想为这个国家牺牲自己的生命。但是他不能走,走不开,那就让能走的走,能为这个国家做出更大贡献的人走,委屈一个人来扛,这可何尝不是一种伟大的牺牲,是一种更深沉的爱国行为。
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国家。总有一些人,会做出看似没有价值的牺牲。每个人都不容易,那请善待周围的人,珍爱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