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仙的寝室只有三个人。

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我的室友C姑娘已经一天没跟我们说话了。

我不假思索地回道，是不是在谈恋爱的那一位？

你怎么知道的？她惊讶地问。

我说，有情饮水饱，别人根本不需要和你们两个单身狗交流。

她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因为选修课的事情。我们选的课和C姑娘不一样，让C姑娘觉得我们在故意疏远她，莫名其妙，摆了一天的脸色给我们看。

小仙并没有发现我迟疑的神情。继续说道，上学期，我一人上体育课，我都没说什么，她怎么就这么敏感呢？经常这样，我可不想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我缓缓地说，我想我能理解她。

02

我曾经认识过这样一个你。

在食堂打完饭，你不愿坐在一排空位上，往往会害怕没有人会主动坐在你身边。

做课程设计，你不愿主动去找人成立小组，往往你会害怕别人在做计划的时候，不愿意把你圈进去。

和朋友一起打游戏，你不愿玩能carry的位置，甘心拿辅助位，往往你会害怕拖了团队的后腿。

在聚会结束，一起回学校，你不愿俯身系鞋带，往往你会害怕大家并没有发现落在最后的你。

旁人说你，是敏感的体质，自卑的性格缺陷，更甚者讽刺你是矫情做作。

我明白，这样的你，往往更懂人情世故，理智地与世间保持微小而超脱的距离，对亲近的人，善于付出，很乐意哄对方开心，甚至用着自损十分的方式去换她八分的笑容，你可能特别爱笑，也可能特别爱哭，会主动迎合身边人的各种情绪。

旁人的不理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你的心上长了一颗巨大的蘑菇，表面柔润光滑，心底却藏着许多的褶皱。

03

前一段时间，陈小甜同学为了准备公考去蹭大学的图书馆，毕业多年的她重返校园，遇到什么都热泪盈眶的。

她说，食堂的饭菜好便宜啊！多吃点。

我说，因为学生没什么经济能力，不用承担过多的社会责任和更高的物价。

她说，这几届的学弟好高啊！多看几眼。

我说，因为这一代营养好。

她说，这边环境真好！多吸几口新鲜空气。

我说，因为这里太偏僻了，这里的孩子和已然踏入市区的滚滚红尘吸着超标的PH2.5完成超额任务的我们能一样吗？

她露出鄙夷地神情说，你背着书包跟高中生一样，故作老气横秋，你才是最大的孩子。

我......食而不语，我吃饭，吃饭。

挺忌讳别人说我看起来小，觉得委屈，心存怨念。这么说吧，是好些个小学妹的柔情都抚慰不了的那一种。

我读书比一般小朋友早两年，为了能把我塞进学校，老爸请校领导吃饭，送烟送酒，校领导才准我读幼儿班。

我对老爸的决策十分不满，那时，我在村里养了一盆鱼，类似于现在的水族箱，我精心布置了假山，水草，泥沙，打造出了堪称完美的生态系统，要是没有我的照顾，系统会崩溃，鱼会死掉，我会很沮丧。

开学第一天是周一，升国旗，朗朗白昼，微风拂面，我当着众师生的面悠然地在升旗台边嘘嘘，扛国旗的小旗手们愣在原地，国旗迎风飘，一些高年级的小萝莉们，吓得纷纷四散奔逃。

我嘘了好久，男老师反应过来后，冲上来，抱走了我。

现在回忆起来，我只想做一个表情，微信上那个遮住小眼睛，泪流满面的表情。

并不是我耍流氓，也不是为了抗议老爸过早地送我来读书，真正的原因是心智跟不上同龄段的孩子。你没有过那种感受，在我们骨骼拔节生长的年龄段，仅仅两年，就能形成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条鸿沟横亘在往后十几年的时光里，打篮球，身高不够，发挥就会差人一节，在球场上，脾气还倔得很，又想着斗狠打架，但力气不够，于是报了运动会想证明一下自己，隔壁班心仪的小姑娘知道后，写了一份信想鼓励我，还画了一些简笔画，内容是一个帅气逼人的小娃（说我呢）展开双臂一路冲刺到终点线。

这份暗送秋波的情意，我全然当成了秋天的菠菜。

我心想，整个年级里身高马大的汉子那么多，你非得把我画在终点，多尴尬。我们又不是一个班的，所谓班级利益第一，比赛第二，你这多半是在讽刺和打击我方将士的自信心啊！一定是美人计？！！明天都不想上场了，不上了！

后来，我干砸了很多的事情，几经挫折，内心的自我认同感越来越薄弱，人云亦云地迎合着大孩子们去做一些事情，极少有自己的想法。习惯性地依赖，时常会有被丢弃的感觉，郁郁寡欢很多天。大家都觉得我是傻子，除了小杨梅，就没人理我了。

小杨梅教过我一种用手指扮演两只恐龙的游戏，最后她悻悻地说，你根本不会自己跟自己玩。

谁会真的傻，只不过是后知后觉罢了。

04

有几年，村民在秋收后，会把蘑菇菌丝播种在枯木的树缝里。

我觉得自打我读书以来，我的心上就被以同样的方式播种了，心房的温暖之处，养料丰富，蘑菇茁壮成长，随着年龄增长，蘑菇下面的褶皱面积也逐渐扩大。

在一个人的时候，在生病的时候，在下雨的时候，逼仄的区域会散发植物寄生菌固有的腐臭气息，沉淀人体。

待你成年后，已然长成了一颗毒蘑菇，采其食用，类似于罂粟的东西，有瘾，不食，焦躁不安，长期服用，乍现的欢乐后便是巨大的空落，最后必定折磨得你形同枯槁。

高中时，蘑菇肆无忌惮地生长，其毒素让我长了青春痘，于是我和人面对面说话，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在我看来，这是一种瘾，在旁人看来，是冷漠，也是极其不尊重人的表现。

如果你心里也长着一颗蘑菇，那一层褶皱藏得再深，也会体现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上。

04

前几天在one的深夜电台听歌，有一篇文章标题是，忽然的成长，就好像一夜梨花白。

人忽然长大的一瞬间是各式各样的，有的人会失眠，有的人会喝醉。有的要嚎哭整晚，有的会去街上独自走一夜，有的要在自己身上划一刀用烟头烫个疤。

读完，我忽然明白了，大部分人的心里其实都会有一颗长满褶皱的蘑菇，或大或小。如果你天生有幸能笼络世间所有的情分和欢喜，从小就无风无浪，静好岁月，那将来你也是需要在心房划上一刀，形成褶皱，才算是真正的成长。

我早已经不再埋怨老爸过早地送我去读书，这是上一辈在遭岁月的齿轮倾轧后，悄悄为我偷的两年。

他们早就料到，只有步入社会，我才会真正把一件事情搞砸，不是学生时代的缘聚缘散就当放个屁，遇到考试做个弊，搞砸意味着会付出残忍的代价。

职场惨遭滑铁卢，失去挚爱的人，如果没有这十多年来内心形成的那层褶皱，看尽人情，受够了冷落，又如何能挨得过去。

温情包裹下的一颗玻璃心，丢个手机，老板克扣工资，同事排挤，哪一件事不能令你一蹶不振，碎个彻底？

命运之神拿着200斤的大铁锤把你砸得头破血流，然后逃走，留下一把200斤的大铁锤，朋友安慰你，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十几年的孤寂，十几年的担惊受怕，都未曾缓解过，你还信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吗？

疼痛早已经植入你的脑袋，这种初入世道的挫败感是不可能好的，能检阅你的只有你自己，旁人根本理解不了。被砸倒下了，如果你还没死的话，就躺一会吧，这会儿根本不需要肩膀，该哭就哭出来，哭久了，你自己都会觉得没意思了。

昨天，奥斯卡最佳电影奖本应该属于《月光男孩》却错颁给了《爱乐之城》，瞧吧，奥斯卡颁奖都能颁错人，你还不能容许年纪轻轻的你错上几次吗？

那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将这些全当一个玩笑，get到大铁锤这把不错的武器，扛着它霍霍地向前走，而不是，站在原地等命运之神来认错。

好在我也不算晚，减去两年，现在应该在准备大四的毕业论文，却意外收获了两年打小怪兽的经验，这不正是，我要的，带着回忆回到过去重新来一遍吗？

我感谢那十几年心底形成的那层褶皱，时光自能将其促成韧力，抵御风风雨雨，让你不那么容易被击垮。

我们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人，这并没有什么关系。所有的关系都基于你自己的能力之上，而不是你混了多少圈子，交了多少朋友，排遣了多少寂寞。善用自己的孤独，趁着难得与自己独处的时间，将自己规划好，而不是等别人规划好了将你圈进去，背好你的小书包，带上你的玻保温杯，用力啃一口干粮，向前一步走，努力使自己不那么容易湮没于茫茫人海。

后来，我收到小仙的信息，C姑娘找我说话了，她说，闷闷不乐只是因为和男友吵架了。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05 题外话

那天，陈小甜踩着高跟走在前面。

我说，听说，明年打算结婚了？

她停下脚步，等我跟上后说，不确定，很多事情要解决，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我第一次来省城，第一次出去玩，走了很远的路，一个人在街上迷路了，那时候电话还是按键的，也没有地图导航，只能打电话到公交公司去问路线。我觉得我还停留在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准备好迎接后来的一切。

我说，我去买一瓶水，不管前路好歹，顺其自然。

我拿着两瓶水回来时，陈小甜已经离我很远了，我看着园楼旁边的汉堡店，猛地抬头，一瞬间，我也分不清我的学生时代到底结束了没，这两瓶水，好像是给子璐买的，我在等她从大礼堂出来。

广播里，播放着一首歌，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我朝陈小甜喊，这歌叫啥来着？

陈小甜回，当你姥姥。

啥？当你姥姥？我当你大爷哦。

2017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