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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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陈逢茵已经离开了,我忽略掉心里的失落,打车去了公司。隔“南阳区南阳孤儿院性侵案”开庭还有四天,我赶到的时候,例行会议已经开始了。
陈商风轻云淡地看了尬在门口的我一眼,“进来。”
我摸摸鼻头,讪笑着乖乖坐好。
陈商拿钢笔点了点桌子,我们都沉默看向他。他双手撑在桌子上,表情严肃:“好了,回归正题。案子的最新进展,是警察发现被告孤儿院老师王鸿的父亲的银行卡,在一年前,突然多了二十万。王鸿的解释是他朋友娄勤在五年前做生意的时候借了他十五万,并且答应他要是生意做起来了,就多还五万。”
陈商顿了顿、眼神冷淡地扫视了一圈房间:“对此,警察经过调查,发现打钱的人的确是娄勤,娄勤在五年前也的确借了被告的钱,但是娄某的广告公司只是承接一些小的点子,如果还了借的十五万,公司周转资金不足以支撑他到现在。”
“警方已经在密切关注娄勤,而对于那二十万的具体来源,还在调查之中。我想问的是,你们有什么看法?”
“Boss,娄勤的公司有谁投资吗?”如果自身资金不够,投资款被挪用,是有可能的。我开口问道。
陈商摇了摇头:“他公司的规模还不足以让投资商盈利。”
我咬了咬嘴唇,没再接话。
我作为律师,按理不应该带私人感情,这个行当,首先看性质,看这个案子是不是值得打,别对不起自己良心;二看价值,也就是你这个案子能值多少钱。这个性侵案,本来是没人上诉的,因为是孤儿院,那些孩子能靠谁?但随着媒体关注程度越来越高,社会讨论度越来越广,已经不能再置之不理。这时候,我们的boss陈商挺身而出,他说,我接。
无偿接。
我大学毕业就跟着他,我知道他的,他只是想帮孩子,仅此而已。我想要尽力去帮他,也帮孩子。那些眼神懵懂惶恐的孩子们已经害怕别人的触碰了,连我手心的糖,都没人敢来接。就算是被父母抛弃在孤儿院,他们也不应该活成这样。他们是孩子,孩子!
会议结束后,陈商把我单独留了下来,他按了按眉心,疲惫地说:“Moon,明天你去南阳孤儿院跑一趟,去和警察再交涉一下。就说查娄勤那个小公司的投资者,不如去查南阳孤儿院的赞助人。”
我胆战心惊于他的敏感,小心翼翼地说了声好。
下午从公司出来我满心倦怠,坐在公交车上,看着周围环境越来越不熟悉,才发现自己坐错了车。就近找了个站下了,翻开通讯录,打算随便找个人接我一下。
我随手一滑,把大拇指隔空放在手机上,那些名字一一闪过,翻页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最后缓缓停在了“John”上。
好吧……我打电话给John:“我在梧桐大道公交车站这边,你现在忙吗,能来接我一下吗?”
接起电话的时候John那边喧闹得很,他应该是躲进厕所了才开口说的话:“Moon你去那边干嘛?我喝酒了,我能叫我朋友来接你吗?”
反正我就是突然任性想闹一下,谁来接都一样,于是我说好。
半个小时后,一辆白色路虎一个刹车,帅气地停在了我面前。副驾驶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男人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看看我,又看看手机,最后挑眉冲我笑道:“找到你了,程湾小姐。”
我和他四目相接,双方眼底都划过一丝兴味和挑衅。
我对挑衅我的人向来没好感,我嗯哼一声,毫不客气地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我懒洋洋开口:“我就是程湾。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了我一会,然后转头一脚踩下油门,目视前方,似笑非笑:“沈漾,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现在知道了。”我打开手机,想给陈逢茵发个短信问她吃晚饭了没有。
沈漾笑了开来:“你果然和John说得一模一样。”
我按下发送键,抬头好奇道:“他怎么说我的?”
“软刺刺猬。”沈漾声音里满是笑意。
“……哦”
“更像了。”他忍不住又笑道。
操你妈。
不想理这个人了,于是我低头盯着手机,安心等着陈逢茵的回复。
三分钟后,陈逢茵回了我一个“还没。”
我又打:“那请问我能预约陈逢茵小姐的晚饭时间吗!”
“不能。”
“!!!为什么!”
“书店有事。”
“好吧……”
至少她没有敷衍我,是吧?放下手机,我这么安慰自己。
“怎么。”沈漾偏头扫了一眼,又继续开车,“被人放鸽子了?”
占有欲让我不喜欢和别人谈论陈逢茵,我转移了话题:“诶,你是怎么认出我的?John给的照片吗?”
“是。”好像这个话题很好笑,沈漾脸上的笑容让我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我正想开口问他是哪张照片,突然他一个急刹,我被晃得一愣,定睛看去,是一个初中生打扮的孩子在过马路,我目测车子是可以在他接近之前通过的,于是我不解地望向沈漾。
沈漾迎着我的眼神笑了笑,直视我的眼睛解释道:“小时候也有人这么让过我,我跟着学来了而已。”
我心里一暖,觉得这个人还不错。我喜欢直视对方眼睛说话的人。
等初中生蹦蹦跳跳地安全过了马路,沈漾才驱车到了我家门口。
“再见,程湾小姐。”他依旧挂着笑,利落地打方向盘离开。
我回家一觉睡到晚上八点,起来就看见陈逢茵的几个未接来电,我急忙回拨过去:“喂?”
“要出来吃晚饭吗?”她轻咳了一声,“我把书店的事推到明天了。”
“要!!!。”
整个晚饭过程我都望着陈逢茵在笑,我知道很多追人的套路,可真正看见她的时候,除了对她笑,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她揉乱我的头发,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傻子。”
饭后我和陈逢茵散着步,不知不觉就到了市立高中。校门口有一面衣冠镜,我拉着陈逢茵跑过去站好。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白t牛仔裤,马尾在后面荡啊荡,眼里是现在没有的不顾一切和骄傲。我又看着镜子里的陈逢茵,她一身白裙子,头发散在肩上,顺着风吹到脸上,却只冷冷地看着,连拨开它的时间都不愿意施舍。
我向前几步,带着难以形容的温柔和虔诚,亲吻镜子里的陈逢茵的脸颊。
我从镜子里看见陈逢茵脸上满是动容。
这是六年前的我们啊,多么美好,可是……
“逢逢,我们高考后,你到底去哪了?”
我伸手摩挲着镜子,问出了困惑我六年的事。
萦绕在我们周围的淡淡温馨瞬间被我心里镜子的破碎声撕裂,无孔不入的不受控制的感觉让我瞬间后悔,我克制不住地倒退两步,看着陈逢茵眼里转瞬改变的黯淡和冷漠,心里一阵惶恐,我只能不住地道歉:“对不起逢逢,对不起,我真的……”
陈逢茵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只摇摇头道:“是我的错,可我不能告诉你,你明白吧?”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低声重复。
陈逢茵拉着我上了她的车,替我系好了安全带,不容拒绝地直接把我送回了家。
在小区门口,陈逢茵踩了刹车,沉默地等我下车,我又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才开门离开。
然后我看着她的车越开越远,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陈逢茵,陈逢茵,陈逢茵。
我哽咽着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有点想骂她,又有点舍不得。
我一直都知道六年前是我们俩的禁区,一触一炸,可是我忍不住想要知道,六年前,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把我扔下呢?甚至是在她那么明确地说喜欢我了之后。
我上了楼,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恍恍惚惚了一个小时左右,才肿着眼睛打开电脑。点开囚笼发现林七信已经上传了我的更新,于是特地去说了声晚安,权当感谢。
今天要早点睡啊……我看着明天的日程表,无由来的一阵疲倦。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慢慢握紧,我轻声对自己说,程湾程湾,你加油。
我和陈逢茵,在今天,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