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背后
她倚在高铁窗边,呆望着一闪而过的风景。
已经坐了三个小时高铁,然后还要倒长途汽车,接着步行五里山路,到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去。她男朋友在那里工作,技术工。她望见脚上的布鞋,痴痴的笑了。工作的地方男朋友跟她描述过,她应该不会把自己丢了吧!
她叫影子,从过年的时候他们都回老家探亲见过一次,距今已经三个月了。
昨天,男朋友突然说分手,说爱上了别人。影子说:“我不接受微信文字分手”。半个小时后,她接到电话,男朋友唯唯诺诺的说分手。她说:“不必着急,我过去,你站在我面前对我说,我才会信。放心,我会同意的。”
影子是个有浪漫情怀的人,就像她的名子一样。在同龄人花红柳绿的名字里,她的名字更显得特立独行。“名字是妈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她曾这么调侃。
她的前半生,像是个蹩脚作家写的剧情离奇的故事。生活总是比书上写得更狗血。
那时候影子的爸爸大龄未婚,从车站把妈妈领回家。她妈妈是个神经不太正常的漂亮女人,南方人的矮小身材,南方人的口音。之所以把这个女人领回来,是因为爸爸好心给了她一块饼后,她便像流浪狗一样跟着了。
影子笑着摇摇头,这样的剧情,她自己都不信是真的。
过了不到一年,影子就出生了。这时影子矿上工作的爷爷矿难去世,按照老人的意思,工作由影子的爸爸继承。
于是,影子家就有了不菲的收入。爸爸坚持要给影子的妈妈治病。有了钱,什么都好办。影子一周岁的时候,她妈妈已经接近完全正常了。理所当然的记得自己在南方的家。
影子妈妈说:“闺女就叫影子吧。我走了,咱们闺女就靠你照顾了。”于是,她就真的走了。
影子的爸爸像是被传染了似的,神经也不大正常了。
影子是无助的,她瘦瘦小小的,像她妈妈一样。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把村头的爸爸拽回家。
影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也要感谢爸爸不菲的收入,影子可以一步步读书。
高中的时候,她遇到她的男朋友。这个男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只是肯陪着她。影子有那么多心事,那么忧郁。他就陪着她,望着她,不多说一句话。
接下来大学,工作,她们理所当然的谈婚论嫁。谁能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出这种问题。
影子一向认为自己擅长柏拉图恋爱。没想到,出问题的竟然是谁都觉得配不上她的男朋友。
她站在宿舍门前等他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
他远远望见,愣了一下。然后跟随着工友硬着头皮走过来。他知道她说来一定会来,但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她真的这么快就来了。
“你再跟我说一次,我要听你说。”影子对他说。
“影子,你很好,是我的问题”他支支吾吾的说着这些没头没尾的话。
“不要说这些,说重点。我这么远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废话的。”影子语言平静得冷酷,心跳声却已经大到掩盖说话声。
“我们分手吧,我对不起你。”他说。
“好的。”影子说,“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那个,翠芳她”他抬头望一眼影子,又迅速低下去,“她有孩子了”。
“噢,这样啊。是你的吗?什么时候的事?”影子问,像问一个陌生人那样波澜不惊。
“也许是我的吧”他回答,透出绝望。
相对无语好几十秒。
“好的,再见。”影子说,转身离开。走出去几步,又走回来,对她男朋友说:“我早该想到的,你当初能够同情我,这时候就能同情别人。只是可惜,这话说给那个叫翠芳的姑娘,她也不一定能听得懂。”影子接着说“都以为你这种人是善良的,其实你们比毒蛇还毒。因为你们爱一个女人,然后会因为另一个人更凄惨就抛弃原来那个。你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们只会被愚蠢的善良左右,自以为是个好人,其实是最恶毒的人!”
“好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愿你早死,因为我不想和你共同呼吸地球上的空气。再也不见!”影子转身离开,脚步都轻盈了。
本来这趟来,影子就是为了安心,给自己一个交代,不要感情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好了,感情死得明明白白。
折腾回自己工作的城市,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两点。下车后,影子再无多余的眼泪可流了。她预约了医院的手术。她需要拿掉孩子。是的,她要做人流,孩子三个月了。本来四月初一是男朋友生日,她准备把这个消息当做生日礼物送他,现在不必了。
医生说她血压血糖都低情绪低落,不建议现在动手术。可是她坚持立刻就做。在上手术台之前,她为自己预约了月嫂,两个月,专门照顾她。
手术的事情她选择性失忆了。后来她确实不记得任何关于手术的细节。
她只记得,她打电话到男朋友单位,说是翠芳的表妹,要了翠芳的电话。她把人流手术病例单复印件寄给这个翠芳。把原件寄到上海(她和男朋友读大学的城市),再由同学转寄到那个穷乡僻壤的工作单位。
是啊,只长到三个月就被杀死的是她的『恒星』啊!她为肚子里的孩子取名恒星,是希望ta可以自己发光发热,这样就再也不用生活在『影子』里了。孩子被杀掉了,这件事情孩子的爸爸应该知道。为了确保他知道,他的妻子最好也知道。为了她的孩子,别人的孩子被杀死了。
『恒星』已经没有生下来的必要了,因为ta的爸爸是影子不屑的那种人。
她把这两件事交代清楚后,换了个城市,安心的休养了。
两个月后,她扔掉了和原来有关的一切,辞去工作,带着父亲去了南方。她柔弱的身体里,有一颗比钢铁还坚硬的心。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影子搀扶着父亲走在公园的大路上。阳光从背后射来,在水泥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影子一步步踩在自己的影子上,突然回头,背后就是阳光!妈妈是在告诉我:影子别怕,你背后就是阳光!!
影子愣住了,这么多年了,原来妈妈取得名字不是为了让她活在阴影里,是为了让她活在阳光下!
她多么希望邂逅妈妈,她相信爸爸一定认得她!
木木
2018-5-26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