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佳年,很少有人叫我这名,以至于后来有人叫张佳年我第一直觉倒是在叫别人。一人倒是例外, 从来直呼其名:
“张佳年,你耳朵聋了吗?”
“张佳年,你这手艺真好,我吃你做的饭馆比猪吃猪食还难受。”
“张佳年,张佳年…………”
我生在乡下爷爷家,大年初一第一天。小名即取为初一。
四岁那年父母离婚了,他们各自再婚,没有谁愿意带着我,再大一点的时候知道了我们这种叫拖油瓶。爷爷默不作声吸完了一支草烟,然后说:“初一我带回乡下。你们不要我要”。
我在乡下呆了五年,爷爷死了。我并回到四岁以前生活的院子,我的姑姑成为我的合法抚养人。我爸妈在办离婚手续的路上,死于交通事故。
姑姑有一个继子,小我两岁。我到姑姑家那年九岁,他七岁。
姑姑:“时树,这是初一姐姐,和姐姐好好玩。”
时树:“咋听着像狗的名儿,你叫什么?”
姑姑:要叫初一姐姐知道不。
时树:“我睡觉去了”转身进了自己卧室。
我瘪瘪嘴,初一这名怎么了。
姑姑对我很好, 姑父把书房收拾出来当作我的卧室。
我进了时树就读的学校,高他一级,毕竟我成绩太差留级了。在乡下的话这可以抬不起头的。同学间最看不起留级。
我和时树和睦相处,至少我认为是和睦相处,他没叫我姐姐 也不叫初一,直呼我名字,张佳年。
他不爱说话,也许只是不想理我罢了,放学还是会一起回家,我会说很多,他不出声,也许在听,也许完全没有听我说。
他回家从来都呆在自己的房间,很少出来,我每天都会拿吃的给他,水果,牛奶,都是姑姑让我拿给他,还会附加我的薄荷糖。
我上初一了,我们的关系好像并没有进展,我依旧我直升本校的初中,我成绩依旧不好,他依旧不想理我,我们放学依旧一起回家,我依旧说个不停,我们没有过多干涉。
初一开学后不久,我摔倒骨折了,打了石膏包裹的严严实实,挂在脖子上,像上战场挂了彩的战士。我和时树也是在这时候关系开始缓和。
姑姑让时树照顾我些,他倒也是听话,上学放学都帮我拿书包,至少那以后,到初中毕业,我再也没有背过书包。
那天放学我正在往书包里塞书,我因为手的原因,动作迟缓。突然一同学走到我面前:“张佳年,有人找你”。我倒是愣住了,才开学会有谁认识我,至少我不认识他们。
是时树。
那天放学回家,我依旧叨叨:“居然有同学认识我了,这才开学我就使人记忆深刻啊!”
“是我形容的合适罢了。”时树第一次理睬我的自言自语。
“你怎么说的?”
“找你们班最黑的那个人。”他笑。
…………
我真想一脚踹在他身上,但是我没有。
接着冬天来了,放假了,他开始偶尔理我了,我们关系开始有了进展。他依旧不叫我姐姐,也不叫我初一,他叫我张佳年。
初一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一个没有包装的铁盒子,盒子里都是薄荷糖,长长的, 绿色的 ,小时候和爷爷在乡下爷爷来接我放学总会给我带一根,冰冰凉凉的。我给时树提过,无数次提过。说那是我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薄荷糖贯穿了整个童年。我和时树,也因此慢慢的好起来了。
作为回礼,他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一盆带刺的仙人球,嘟囔这个好养活,独特。他倒是接下了。
他依旧不爱说话,我依旧拿吃的给他,不一样的是他偶尔会搭理我了。
就这样,他上初一了,我初二了。再然后,我中考了,运气不错居然上了当地重点高中。中间,他还没上初三,他妈妈接他去了德国读高中。而到了这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高中我成绩依然不好,我依旧话多,说的大多是废话。
我交到了好朋友大牙,大牙喜欢7班的银。我和大牙之所以能成为好朋友,也是因为这位银。
以大牙的说法是她在军训时候对银一见钟情,恨不得立马以身相许,她说在军训期间眼珠子从没离开过银。
军训后开始摸底考试,我成绩并不理想,好的座位当然轮不到我,我坐在倒数第二排,我的斜后方就是大牙。
刚下课收拾书包,我便被大牙拉着:“走,陪我上厕所去”。我跟大牙并不熟,这是我俩说的第一句话。大牙不是去上厕所,只是拉着我以上厕所的名义“跟踪”银。
然后,我们成了朋友。
那一年, 时树没有回来过年,初一那天我的包包依旧被塞的鼓鼓的。
大牙说:初一,我觉得你可真安逸啊,你这每年过年过生的,简直普天同庆啊。
我笑笑。
高二下半年,我选了文科,大牙和银在一起了,然后分手了。还有,姑父接时树回来了。
姑姑看着时树抹眼泪:“好孩子,回来了就好了,咱再也不去了。”
时树在德国呆了一年半,长高了,更瘦了,原来他长得这般好看,是好看。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问,也不打算问。
我把牛奶放在他手上:“弟弟,想姐姐没有,你也不给我打电话,发邮件也是好的啊!”其实我知道,我们并没有好。
“想,张佳年,我想你了。”
我笑笑:“快喝吧,当心长不高了,小孩子要补充营养。”
时树看着我说:“,张佳年,别把我当小孩,你只比我大两岁。”
我记不起那时候他是以怎样的口吻对我说的,但我们的确从那时就不一样了。
时树在我的学校上了高一,他的成绩很好,至少,比我不知道强多少倍。姑姑姑父从来不在意我的成绩,他们总说,体会这个过程,在将来回忆起来都是美好的。
时树回来了,他依旧给我拿书包,我们之间多了大牙,只是,我没能依旧说那么多话。
我和时树冷战了。我被人告白了。这事也是大牙告诉时树的,在放学路上。
“ 小时树,你不知道,你姐简直人品爆发啊,篮球队队长齐文居然给你姐告白了。”
我没有说话,时树看了我一眼,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他不是我姐。”
大牙继续说:“初一你说你哪这么好的福气,齐文给你告白,你得树多少公敌啊?”
我还是没说话,时树也没有说话,我看不出他的表情,大牙依然不知所云的说着。
和大牙道别后,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时树突然问:“你答应了?”
“没有”
“你喜欢他?”
…………
我没有回答,时树也没有继续问,加快了脚步,我们一如既往。
齐文开始送我,时树没有等我一起放学,他也不理我了,甚至客套到对我说“请”、“谢谢”之类的客套话,我所认识的时树对我可是有点蛮不讲理的。
那天放学回家我在楼下碰见时树,他说:“我没有带钥匙。”
上楼,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开门的时候,时树说:“张佳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便再没跟我说一句话。
姑姑姑父没有回来,我们各自呆在卧室没有说一句话,谁也没有出来。
八点左右我接到电话姑姑说他们去乡下回城的路上堵车了,让我们自己解决晚饭问题。
我敲时树的门:“姑姑姑父堵车,我们出去吃?”
“在家”
“我不会做饭。”我的确不会做饭,小时候是爷爷的心头肉,来到姑姑家更是一支筷子都没洗过,更别说做饭。
时树再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理亏,他说在家就在家吧。我想:“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
我煮了豆芽面条,小时候爷爷做给我。
时树没有说话吃完了一碗面条,然后他说:张佳年,吃你的饭比猪吃猪食还难受。
“我看你吃的挺高兴的”
我和时树和好了,齐文来找我的时候时树总是在门口等我,各种理由。
齐文说“你喜欢时树吧?”
“什么?”
齐文再也没有来找过我。那句看似无足轻重的话在我心里却荡起了点点涟漪。
这一年,我18岁,高三。
时树16岁。
这是2010年。
我一直运气不错,高考机缘巧合居然达到二本线。姑父建议我从事教育或医学,便填了邻市不错的一所的医科大学。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姑姑烧了一桌子菜,姑父拿出老酒,说是庆祝一番。
姑父说:“初一,转眼你都长大了,姑父啊,是拿你当自己亲闺女看,你和时树姐弟俩都是我的好榜样。
姑姑说:“初一,你都18岁了,可以将你父母生前的财产如数转到你的名下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嘴能说什么,除了谢谢。
姑父因为公司组织出国旅游,当然,姑母作为家属也去了。家里,只有我与时树,大多数时候只有我。
齐文又来找我了,他考的不错,但太远了,他说他喜欢远,远点好,喜欢那漫天黄沙。
其实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说:“初一,我喜欢你10年了,你才转学那天,你记得你怎么说的吗?
那天我穿的是姑姑买给我的新裙子,老师领我进班的时候乱说了一通:“叫我初一吧,从小身边人都这么叫我,你们也叫我初一,我听着亲切。”其实都是我瞎扯的,但我后来无论哪里都那么说。
齐文说:“我就那时候觉得你不一样,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关注你,当初是我太冲突了,对不起。”
“没事”
“我们还是朋友吧?”
“嗯,一直是。”
大牙来想我道别:“初一啊,我要为中国的旅游业做贡献了。”
大牙去环游世界了,她说追寻她的远方与诗。
我开始学习做饭 ,每次时树都说:“张佳年,猪吃你的饭都是给你面子,每次都吃的溜光。”
日子过得水一样,我恍惚过着和时树老夫老妻的生活。
时树的妈妈回来了 。
他妈妈带我们吃饭,很漂亮的女人,高高瘦。目无一切,女人一支接一支的抽烟,喝酒。问我要来一支吗,我拒绝。
“ 你们在交往?”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我和时树都放慢了手中的动作。
“没有没有,时树是我弟弟,您想多了。”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没有说话,埋头喝了一口酒。
“我想你妈妈误会了。”回去的路上我说。
时树停下脚步看着我:“张佳年,你喜欢我吗?我喜欢你。”
“也许你误会了,我是你姐姐,你这个年龄……
“张佳年,我没把你当做我姐姐,也从来没有这么叫你。”他接近苦笑。
“不能的,无论如何,我是你姐姐。”
这是第二次和时树冷战,这一次没有因为一碗猪都嫌难吃他吃的想的豆芽面而和好。
“我始终把他当我弟弟。”我在心里坚定无比说。但内心却有股莫名的难受。
时树很快返校,姑姑姑父回家,时树始终没有再跟我说过一句。大学报道走前时树说补课也没有来送我,其实我也挺难过的。但我表示学习最重要,看,我就是这么表里不一。
学校其实让我索然无味,像我这种做什么事都没有动力的人,上课,吃饭,睡觉,一周一次通话,没有时树。
冬天姑妈寄给了一件羽绒服,白色的,姑妈非要我拍张照片发过去看看。无奈只好让同学帮忙拍了发给姑妈。其实并不好看,就那么拘谨的站着。
放假后回家时树还是没有理我,生日那天我对姑姑说想回以前的院子看看。姑姑问我要不要她陪我,我说不用,只想自己回去看看。时树背着书包出来,说他陪我去,转身先出了门。
到楼下姑姑从窗口喊我“初一,晚上早点回来,我们吃水饺。”
我突然鼻子一酸:“哎,好的。”
院子和记忆里早已不一样,我准备打扫打扫院子 ,我们蹲在院子里拔草,像小时候,一直对时树说个不停,说学校发生的小事。他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
“张佳年,就因为你在我家住了十年吗?你认为这样对不起妈妈和爸爸?”
“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时树,我们可以不这样吗?”
他没有说话,起身不顾手上的泥巴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盒子,我知道,是薄荷糖,每年都是。
“谢谢。”我拿着盒子站起身。
他紧紧抱住我:为什么要否定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时树说:“等我五年,也许五年终究不一样了。”
我并没有说话,我不能说话,我想哭。
时树说:张佳年,你看这院子多好啊,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院子里住,这里种棵树。
…………
时树说的谁又不心动呢?
那天我们并没有回家吃饺子,我们买了泡面,提着酒,在老院子里过完了我最难忘的生日。
那天时树亲了我,轻轻的,我们后来一直避而不谈那件事。
因为高三,时树早早就返校了,我干脆到医院见习,由于很近,居然能够和时树一起放学回家,他从来不上自习。开始我等他 冷得打哆嗦,后来时树居然每天下午能够在医院门口等我,朋友们后来都说我那个高中男朋友可真帅,我没有反对,也没有承认。
我很快返校,依旧上课、吃饭、看书、睡觉、每周例行一次电话。不同的是我跟时树的联系频繁了起来。
时树最终没能实现我们的五年约定,第二年夏天便离去,死于车祸。
四月天里暖悠悠的太阳光,微风,时树骑的单车买绘画颜料,下坡时没能踩住刹车,与一辆客运汽车相撞,当场死亡。
时树没能与我见最后一面,此时我在日本作为交换生赏樱花。
知道时树死讯的时候我笑着说:“谁死了我都信,他不可能。”
时树的葬礼我没能参加,我始终不愿意相信他已离去。
我觉得是闹剧,为什么亲人离去的方式均已车祸。
上帝不烦吗。
我回国了。
我从姑姑家的户口迁走了,大牙陪我搬回原来大院。
姑姑姑父没能劝住我。
我说:“时树说希望这院里就住着我俩,我得搬回去。”
姑姑把时树的手机给了我,手机墙纸是姑姑买给我新衣服照的,还是不好看。姑姑说,初一你知道吗?当年衣服是时树挑的,照片也是他叫拍的。
还有我在日本拍的樱花,还有我们的短信,都还在,只是手机的主人不在了。
我写了信烧给时树:
时树,你好吗?
我很好,就是没人叫我张佳年了,我都快记不起我的名字了。
我搬家了。
院里我种了棵树,就在你说的那个地方,等它长大了树下放张桌子放两个凳子我俩吃泡面喝酒好吗?
时树,你想我了吗?我想你了,我快记不起你的声音了。陪我说句话好吗?我就在这个院子里等你回信,托梦也可以。
时树,我喜欢你,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