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痴迷金庸武侠,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挥剑抽刀遵循侠之大义的武林传奇,裁决生死。
年岁渐长,阅历变宽,知道所谓大侠已经在这个世界销声匿迹,而我不过是一个遵循三点一线校园生活的学生,背书包戴眼镜,没有剑也没有刀。
长大之后还有很多年去平复这种心理落差,每一节骨骼拔高的声音都伴随成长的刺痛,发光的梦想在被反复掂量揉搓之后变得扁平褶皱最后被扔向不被记起的角落,我们给曾经有过这种想法的自己定义为幼稚,那些热泪盈眶的年纪最终被我们称之为一时眼热。
临近毕业季常在朋友圈看到的一句话是“最怕你一生碌碌无为,却安慰自己平凡可贵”,可以更严重一点,把平凡换成平庸,一辈子挣扎在市井小巷,买一件东西为几块钱的差价货比三家最后等商品下架,经营一段失去激情的婚姻,从事一份全为生计的工作。拿不了诺贝尔奖,感动不了中国,娶不到貌美如花的姑娘,嫁不了有才多金的大好青年。平庸这个词听起来很可怕吧,人生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
而偏偏我们就是被天使遗忘的大多数,注定要加入平庸俱乐部。
我通常以一个非典型工科女自居,说自己是工科生对我而言是件很没有底气的事情,没有什么编程天赋,专业课学得磕磕绊绊,图书馆跑得勤快,自习室也没少去,偏偏编程不精,科研不专,努力也尽量只能达到普通程度。专业大牛很多,键盘敲敲就跳出来漂亮的代码,调试一次成功,抱歉我做不到啊,敲出的代码bug无数,耗费大量心血去改也运行不出结果,只好对着电脑屏幕长久地叹气。
缺乏天赋的无力感真是心酸又可气,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作为一个自尊很强的人,在自信心不断受到摧残之后终于打电话向朋友哭诉,“我一点不适合这个专业,我当时的选择完全就是一个无法修补的bug,我永远无法成为一个伟大的程序员了。”“可是你在我心里一直很棒啊,如果真的是那种独一无二的天才,从出生起就占领智商巅峰,那确实是蛮不平庸的,他可以俯视众生,可以感受尽无尽辽阔。但其实,那样的人永远只是凤毛麟角,而一小步一小步向上爬的我们,因为知道登不到巅峰,所以每走一点点都多一份憧憬,因为一直在路上,人生未必不丰盈。”
从那时候我学会接受了一个资质平庸的自己,成长是很奢侈的,有时候方向不对,越努力只会越尴尬,不妨换个方向,所以我努力写东西,直到有一个陌生女孩跟我说“你知道吗,看了你的文章之后真的感觉很温暖,很感激你在坚持写文章。”我才明白原来在有些人的眼里平庸的我居然是如此独一无二的存在。
年轻时把理想自尊当作全部,老觉得自己是要干大事的人,觉得爸妈都过的是浑浑噩噩的日子,周遭亲戚把全部精力投入给孩子催婚的事情上,看惯了他们的苟且,心里暗暗承诺绝对不要跟他们成为同类人。你以为你是特别的,但后来你发现没有人拦着你,你也走不到人类队伍最前头去。
身边一女性朋友经常向我抱怨她的男友感情越来越淡泊,恋爱初期如胶似漆,微信秒回,凡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而现在一周见面时间要以小时计算,见面无非吃饭看电影,然后道别,顺序精准从未出过偏差。最后朋友终于爆发,提出分手奔向下一任。然而每段感情时间持续久了都是热情结冰,心动不再,眼前人怎么看都不是心上人。
少女时期还会幻想能遇到脚踏七彩祥云的爱人,鲜花怒马,怦然心动,粉红到冒泡,而故事的后来大都匆匆嫁作寻常人家妇,操心着孩子奶粉和油盐价格,波澜无惊地过完一生。不是没有去追寻过轰烈感情啊,说“我愿意”的时候也是带着一颗真诚无比的心,撂狠话的时候也是真绝情。
最近我才知道原来“坠入爱河”还有另外一种写法,“走上海盗船的踏板”。我厌倦了在细长的木板上蒙着眼睛保持平衡,一个滑脚就掉入深不见底的大海。陈词滥调,康庄大道,甜言蜜语,或许大部分会因为浪漫的气氛而倍加神采,但这很快就会磨损。
抱歉,大时代里爱情存放久了难免沦为过期的面包,沦为平淡的一日三餐已经是爱情最好的归宿。和爱人并肩躺着,打开深夜的电视节目,打着酣直睡到千禧年的来临,只有死亡能将彼此分开,这样的爱情虽不轰烈却长久。
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这是一个将自我看得很重的时代,我们张扬独立要求个性,同时又想在世俗的眼光里活得潇洒恣意,一个很吊诡的事情是这种阉割的自我得到极力鼓吹。平庸不好,所以赶紧跟平庸的一切撇清关系,汲汲追逐伟大的标签,立志活成风中的旗帜,时代的标杆,即使热烈一瞬也不要平庸一生。那些同时代热烈一瞬的成为了推动潮流的人,被供奉被瞻仰被高高举起,而我们变成了曾经的自己所最不屑的人。
相对于伟大的小部分,平庸才是人生常态,无名却充满了渴望。
什么是浪费人生?平庸不算,醉倒半夜抱着电线杆吐了哭了也不算,花费大把时光去追寻不可能的结果不算,那些疯狂的,无畏的,甚至没有意义的也不算,拼了命地想装成一个摆脱平庸无趣成熟稳重的大人才算。使一个人悲惨的不是平庸,是活得可怜,还要故作姿态,是整个一生都在慢慢死去,被禁锢在一种不闻不动,无边的世俗眼光之中。
我的人生做不成满汉全席,就算是条咸鱼我知道也会有人爱吃。如果我们不是在这个江湖,而是在一个追求自我价值的地方,你和我都将会是不折不扣的侠客。我们是一类人,我们会坚守自己的原则,我们也不是生来就要吃肉喝血的狼和虎,我们是美丽的鹿,矫健的马,奔跑不是为了吞噬他物追求食欲,而只是喜欢和天性。
所以我不祝你有远大前程,只希望你寻找大海的尽头时不要忽略蜿蜒的河流,平庸的生活里也能坚守自己的初心,活得有声有色。敢活在自我里,而不是活在被主流价值观认可的角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