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梦境里,她似一缕幽魂,无形如烟,飘荡无依,却也无喜无怒。
忽依稀婴啼飘渺,她心魄一颤,寻着那声音从何而来,可虚无之境里,她什么也看不到。
东华坐于榻前,望她沉睡,她的指尖方才轻抖了一下,却未睁眼,他托过她的手于掌心之中,并不强求她此刻醒来。
遥想起东荒疾俊山的相遇,那是他们最初开始的时候,在历劫时,她曾与他娓娓相叙,只不过那时的他记忆全无,听的只是属于她的故事,那几百年的青涩懵懂,情窦初开,却不比凡尘相守的短短二十年。
那时的她,连不是凡人的秘密都敢说与他听,许他会受惊吓,也要诉他实情,如此坦陈,便是信任至极了。
哪怕他回了天,她也仍痴守皇陵,他原先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却在听到她说出他不是陛下时,幡然了了。
是他不要佛铃,于她而言,便是弃了她。
她的爱留在了凡间,人也就不愿回来了。
可这样深的执念,她为何要火烧皇陵呢?
终于守不下去了吗?
于这场爱的浩劫里,他一开始便认输了,任她一人孤独,只待她的感情在漫长的岁月里消磨殆尽。
可是,她怎么可以选择死呢?死前血泪那般凄怨,笑意决然,如此暴烈疯狂,也将他推下了悬崖。
她漫无天际地飘着,不知过了多久,梦里的云雾缭绕而散,眼前光芒愈亮起来,睁眼时分,窗外景色正是晚霞落夕阳。
她竟还活着。
知晓的刹那,眼底流光微动,她用力想要坐起身来。
手一动,感知被人抓着,目光斜望,终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眼见着她眼帘微动,将要醒来,却不忍打扰她,直她的目光从窗外转向他,才收紧掌心中的手,单手扶她坐起来。
眉目里半分喜悦也没有,她的眸里如一潭死水,枯竭将至。
她累了。
他明白,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可他不敢再松手,却也不能再逼她。
就这样,直到日落西亭,她也只是沉眼坐着,望着手中的玛瑙镯子,却没能激起她眼底一丝一毫的波澜。
“和我说句话,不好吗?”
坐得这样久,他于她的沉寂里,等得不安,“九儿,你在想什么,和我说好吗?”
她抬眼看他,没有半分犹豫,“元珠呢?”
虽不提及他,但也好过她不说话来得好,轻声答着,“我替你收起来了。”
“还给我。”
心中陡然紧张,他眉心蹙起,“你要元珠做什么?”
这一话问得好笑,她淡然出声,“那是我的东西,带在身边习惯了。”
“我不能给你。”
他摇了头,深知她会用元珠做何事,沉下目光去,喃喃开口,语气里愈发紧涩,“你有了元珠,就会走……你已经消失五次了。”
“你要监禁我?”
她眼中蒙了层薄薄寒意,问得镇定,仿若临敌时的警惕。
她误会了。
东华刹那白了脸色,她的这般疏远,如在昆仑墟时那般,惧他如虎,畏他似敌。
他下的那道旨意,知是她心中之痛,亦是他毕生悔恨之择。他最不该做的就是强迫她忘记,如若不然,也不会让她走上万劫不复之地。
清冷的眸子里闪了些水光,上前抚她额间的凤尾花,他抑着自己的情绪,口中微微颤音,“我没有。”
不知是因他突然触着自己,还是因他话里的颤音,她刹那微怔,默不言语,听他有何话可言。
他眸中水光愈发明显,声音发哑,“以后你想去哪儿,我陪着你,到哪儿都行。”
他拉着她的手,只希望她不要推开他,末了,想起了什么,与她诉着,“你不是喜欢在凡间待着吗?我带你来了,等你休息够了,我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四处游历……”
经他一提,她才注意到了四周的模样,果然是凡间寻常人家的屋子。
他有心陪伴,重温旧梦,只是,那又如何呢?
“知道了。”
她淡淡出口,眼底仍无动容,轻轻闭了眼,“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知她在抗拒于他,他便更不能走,“我在这儿陪着你,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可以问我,我都告诉你,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好吗?”
以前每次都是这样,她什么都不和他说,连她火烧皇陵,他都半点不知道是为何。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事需要理清楚。从前,她不问,他也不说。如今,他仍不知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更不知她会作何打算,这让他愈加不安起来。
“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她闭目不睁,利用月光宝盒回到过去时,她都问清楚了,如今,也只是缓言回应他,“我对你,没有半点疑问。”
“你有!”
他握着她的手紧得发白,长泪滑落,滴于她指尖,隐忍不得,只感觉胸腔里闷得难受,嘶哑低语,“你根本不给我机会说,你根本不想听……”
她触及了他的眼泪,微睁了眼,添了几分冷意,便是给了他答案——
“是,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