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整理写于1995年前后的军旅日记，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对当时部队存在的一些不正之风，要不要以删除的方式刻意回避？包括自己当年的那些并不完全客观全面的感觉，需不需做些技术处理？
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保持原貌”。一来那是那个时代的事情，有问题也是前进中的问题；二来正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有问题不可怕，可怕的假装没问题。三来经过党的十八大以来的重整行装和凤凰涅槃，人民军队已从过往的沉疴固疾中走了出来，正意气风发地行进在建设世界一流军队的新征程上……
（五十三）迷茫
都说部队是锻炼人磨练人教育人的好学校，还说部队是一张没有污迹的白纸。但入伍两个月以来，也曾深信这些说法的我也开始迷茫起来——这不是“难得糊涂”的表现形式，而实实在在的思想困惑，从军营生活中，从军官和士兵们的一言一行，总爱胡思乱想的我真的迷茫起来。
不管怎么说，新兵连生活的确让人流连忘返。在那里，我们学会了不少社会上无法学到的东西；但也时在那里，我们也学会了随处可学的虚伪和骗人。初到新兵营，还不甚惶恐的我们似乎还不知道什么叫欺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考核时间的临近，各连各排各班开始“勾心斗角”打起小算盘来。我们新兵营三个连，三个连的领导都想得到考核成绩第一的“宝座”，虽然平时训练的认真程度各有差别，但连首长们的眼睛都盯着“第一”两字不放。上梁不正下梁歪，上面如此，下面的排长班长也不甘示弱，这个时候，什么纪律条令全不管用了，在训练考核场上，一幕幕叫所有军人汗颜的丑剧上演了。
先是各连之间的明争暗斗。某些科目的考核是随机抽考的，当得知抽考班数后，连队领导出面了。比如抽到一班考队列，张三不行，给我下！差一个人怎么办？让四班队列动作十分标准的李四上。几换几不换，被抽考的班大都面目全非。不过请放心，这不会引起主考官的怀疑的，这移花接木之计，看似精明的教官们也只有大眼瞪小眼了。
各班在本班考得不错的前提下，他们也会为了连队的荣誉而联合起来的。手榴弹考核是单个进行的，一班投了二班上，二班投了三班上，如此一来，作弊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比如轮到三班投弹时，其他不投弹的班的班长总会围过来:“老三，你们班谁不行？几个不行？”“叫不行的下去，让我们班的高手上！”就这样，考核下来，没及格的几乎没有，而良好以上的都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一大片。也真他妈的让人汗颜了。襟怀坦白的作风上哪里去了？
到了老兵连，让我迷茫的事儿就更多了。
离开新兵连，训练时间没那么长了，但有“踢不完的正步，整不完的内务，扫不完的马路”。不过既然穿上军装，就是吃国家的穿国家的用国家的的“军字号”公民了，一天吃饱穿暖了，劳动积极点理所当然，多干点也无所谓。但迷茫就出在劳动付出和获得的矛盾上。班长经常给我唠叨的是“劳动主动点，要眼里有活儿，事事要抢先，别让他人抢了风光”。
比如，宿舍楼里的大厅是仓库领导们经常光临的地方，因而这里的劳动便成了最为光荣的事儿。我所在的勤务排二班似乎全成了呆子，一周下来就没有人去大厅“风光风光”。而领导们所住的二楼我们也很少“光临”。周末评比时，劳动积极者全是一班的战友们。为此，我们二班的丁健班长气得直吹胡子:“你们都寻思个啥？上大厅和二楼劳动，领导们都盯在眼里的，多光荣的事啊。你们倒好，放着荣誉不争，瞎待在楼下死干……”
襟怀坦白、忠诚老实是每个军人应具有的思想素质。在新兵连，带兵干部们也是这样教育我们，我们也这样做了或者说朝这方面努力了。但到了老兵连，这似乎成了不管屁用的空洞说教。
那天，仓库领导召集所有的新兵开了一个座谈会，会开得不很热烈，但会桌上的东西却很丰富:二葵（瓜籽）、花生、糖、桔子、苹果，有条不紊地摆了一大桌。但我们毕竟还是初来乍到的新兵，像老兵一样无拘无束地吃糖、剥花生，我们真的做不到。让我们吃惊更让“新兵烟民”惊喜的是，会桌上居然摆放着几盒“红梅”香烟。
戴着眼镜的仓库主任倒也十分随和:“谁抽烟？就抽吧！随便点儿，以后我们就要生活在一起了，不用客气。”与会的教导员和排长们也叫大家抽烟，那个叫陈迪的老班长甚至打开一包，人手一支地分发起来。“抽吧，抽吧！”主任催促着。但敢动手点烟的还是没有。最后，我们班上的马建兵把烟点燃了……
就因为马建兵点烟，散会后，把我们从教导大队领过来的丁学东班长召集我们十来个新兵训话，脸色十分难看:“……是我把你们带回来的，我不希望让老兵们说这届兵啥也不是。同志们，别以为到了老兵连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在屋里嘻笑一点没有关系，到了外面，在老兵面前，你们千万不要随便嬉笑，不要和老兵们瞎聊天！少说话，多做事，是你们的行为准则……可别轻视老兵的分量啊！老兵一句话，够你干半年的……再就是做人别太实在了，圆滑一点不行吗？同志们，主任叫你们抽烟你就抽啊？这可是对你们的一次考验，你们一天都迷糊个啥？还想不想在部队混好啊？”
迷茫啊，迷茫！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迷茫？
（五十四）好男才当兵？
在黑龙江省军区教导大队看过一部挺过瘾的影片，题目就叫《好男要当兵》。故事情节颇为诙谐，很有点喜剧意味。尽管如此，里面的故事还算有点实实在在的生活气息。记得当时看电影的场面非常热烈，教导大队的九五新兵大都来自“天府之国”四川，而影片的背景又恰好是成都市双流县，偶尔来几句地地道道的四川方言，使我们感觉到了几分亲切和依恋。
但事后静下心来一想：真的是好男才当兵吗？
电影《好男要当兵》的故事，的确有它可信的一面，“好男儿志在四方”嘛。能上如火如荼的军营锻炼锻炼，对有远大抱负的男人来说的确大有必要。但现在让我怀疑的问题却是:当兵的男儿都是好男儿吗？
稍加留心我们就不难发现，“军之号”公民中，入伍前有过“前科者”大有人在。现在搞改革开放，去深圳或广州打工的人多了，四川人打工仔全国最多，四川兵中打过工的比例也相当惊人。特区的特殊环境使打过工的士兵们有了特殊的念头，什么实惠主义啦，金钱万能啦，过把瘾就死啦。在这些念头的驱使下，他们当中不乏在深圳等地靠日子过活的“时代精英”。到了纪律严明的部队，这些曾八面威风的“好男儿”只好收敛收敛自己的嚣张气势了。尽管不能再对弱者发号施令了，但他们养就的那些处世之道仍让他们成为军营的所谓“佼佼者”。
于是乎，颇有社会经验的他们，开始耍起“金钱能使鬼推磨”的把戏了。刚到老兵连，跑过深圳、上海、北京的新战友们的聪明才智便表露出来，他们干得比人少，但得到的却比别人多，每每点名表扬总少不了他们的份。问他们诀窍，倒也不算神秘：“靠啥？靠手中的票子呗。再就是要会随机灵活，夹着尾巴做人的同时，还要学会看着别人领导和老兵的脸色行事。”如此这般，尽管精神上很累，但活儿没多干，表扬却一大串，何乐而不为呢？
真的该为这些军营中的“精英”们立碑醒世了。有他们的“用心良苦”，有大权在握者的“大公无私”，真担心“最可爱的人”变成“最可憎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