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国

                        第一幕:双生

     

      “……故事的第一页已经被乌鸦掀起,人们在夜鸟的歌声里疯狂舞蹈,河的两岸开始夹合并拢……灾难寻找着他们各自的主人……”

                                  —— 《预言203713》

      黑国,南城

      最近南城的市民发现,街头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影逐渐开始变多起来,有传言说那个被曾经给黑国带来深重灾难的巫师民族,从他们被放逐的大陆最西角回来了,混入了这座南方小城。有人甚至声称深夜里看到一排排黑袍的人影十指相扣,在街上游行似地游荡;有不少人反映半夜里经常被一种环绕四周的、隐约吟诵声所困扰;也有人称看到清晨破败的小巷的墙角里排满了参差不齐的蜡烛,肮脏的地面和墙上划满了晦涩难懂的符号;水龙头里突然流出血红色的液体;牲畜被不知名的猛兽掏空内脏、吸干血挂在树枝上……

      南城警察厅对市民频频上报的奇怪事件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认为不过是某高校学生团体的恶作剧,直到几天前一宾馆里一对年轻男女被扒皮的案子轰动了整个南城,神秘邪教在这座安详的小镇里作祟的传言在大街小巷里疯传,人们对政府立刻抓捕邪教教徒的呼声却越来越高,但市警察厅只是在新闻里轻描淡写地报道了这桩命案,然后提醒市民锁好门窗,最好不要深夜出行。

      “顾哥,你听说了嘛?扒皮的事情。”一个满脸青春痘、打着耳钉的男生一下课就凑到了顾夜生身边,顾夜生把埋在臂弯里的头抬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转了转,他的眼睛带着一抹罕见的紫色,哪个医生都无法探究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奇异的色素的改变,但至少他的视力从小都很好,也没有什么其他毛病,就没怎么在意。顾夜生推开兄弟递过来的烟,顺带伸了个懒腰。 “教室里抽,找死啊?我上学期打群架的处分还没消呢,有事情厕所说。”

      他瞟见有几个女生在悄悄地看他,在他意识到的时候马上把目光偏斜了一个角度,落到了最近的人身上。顾夜生摸了摸自己左眼角下方的美人痣,有很多女生私下讨论过他的帅的核心就是这颗痣,也有许多男生因为暗中中伤他因为这颗痣看起来像个娘炮而被打。他轻轻地甩了甩披下来的长发,在高中校规里,男生是不许留着种发型的,但他是顾夜生,所以没关系。

      在厕所里听兄弟一脸猥琐、添油加醋地讲完惨案后,他表示没什么感觉,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就回去睡觉了。顾夜生把手揣在裤袋里,一脚踹开门,横着走进教室,他撒谎了,怎么会没感觉呢?他感觉到了……兴奋。“师傅”曾经告诉过他,从原始时代开始,人类就喜欢把猎来的动物的皮毛、骨头或羽毛加工后戴在身上作为装饰,希望能够从中获得原主人的力量,像鹰一样迅猛,抑或是像熊一样强壮,但是人皮又区别于动物的皮,曾经有巫师把人类的尸体放进油锅里煮,让其中的脂肪溶为一层油脂,再将油脂和颠茄等其他草药混合在一起,抹在身上,就可以完全伪装成一个人的样貌。有什么人……也许是巫师……在这个城市里……仪式性献祭。这是他陷入睡眠时最后的思绪。

    放学的铃声大作,顾夜生摇了摇头,还是有些发晕,但比早上好多了。他应几个兄弟的邀,心不在焉的去绿场打了会儿篮球,有不少女生在边上看着,他能感觉到大部分眼睛都是为他而来,其中一个着迷于他,就坐在他的旁边,他每天的作业都由她自愿承担,因为顾夜生从来没写过作业,所以在许多老师印象中,顾夜生同学是一个学习成绩优异、字迹娟秀的男生。对此他没有任何愧疚,对某人来说,这又算什么呢?甜蜜的负担?

        假动作、起跳、扣篮,碾压。周围传来低声的尖叫,他本可以做得更好,只是因为状态不佳,他接过女生递过来的外套离开,许多兄弟知道他父母从不管他,就拉他晚上去上网,但这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不出再现在网吧的顾夜生每天早上仍然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他去干什么了?有些人传出他的谣言,不少喜欢他的女生都不愿意相信是那样的,虽然他一直没有女朋友,虽然他……一直是一个很不好的人。

        顾夜生没有默认,但也不想去辟谣,这样反而更安全些,他不想让别人察觉,他们对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一无所知,过去他也曾是,直到遇到了那个男人。白发、绿眼、阴冷、神秘,肩膀上永远站着一只乌鸦,顾夜生称他为启蒙者,称他为指引者,称他为老师,称他为门也称他为钥匙。而现在,顾夜生又要去找他了。

      刚出校门,他正掏出手机,打算打电话给家里说晚饭不回家吃了,突然,他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贴在校门不远处的一辆汽车后面,瘦削的脸上蓄着一条浓密的胡须,干净的白衬衫没有一丝褶皱,一动不动地盯着校门口放学回家的学生。

    顾高烨,顾夜生的亲生父亲。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无趣、刻板的老男人,一个月前南城出现异状开始,他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偷偷地跟着自己,而且更蠢的是,这个男人自以为他那两张拿倒的报纸和自己回头时那在中年男子里已经算飞快的闪身可以骗过他。顾夜生不动声色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自顾自回家,如果现在揭穿他他也许就会换一种相对隐蔽的方式。顾夜生的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一丝微笑,现在,到底谁才在暗中观察?去“师傅”那儿的计划看样子是泡汤了,顾夜生想不起他上次这么准时回家时候了,多么久远的记忆啊。他极力把自己装成一个放学背着书包回家的好孩子,但这真是太难了。

    “回来啦?”母亲顾依萍走过来帮顾夜生卸下轻飘飘的书包,他看了一眼顾依萍,这就是他回答的方式。

    “爸呢?”顾月生问,“他医院里还有几个病人要处理,要晚一点回来。”顾依萍低头拍了拍他校服上的灰,哼,医院?这老东西八成是觉得自己现在回家演得不太像,在楼下不知哪儿走来走去呢。他上楼,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自己房间门上的锁,他宁可自己打扫房间,也不愿让任何人进去。书桌上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撮头发、几根枯萎的藤蔓、一块不知名的蓝色宝石、夹在两片玻璃之间的蛛网、几根羽毛、一只钉在大头针上的苍蝇……他推开那堆无关紧要的东西,从抽屉的最下层抽出一本厚厚的古书,那本书的封皮是用蝙蝠皮制成的,黄铜的搭扣上顶着点点黑斑,封面上烫着不知名的文字,那文字充满着力量,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严肃而伟大的理论。他打开书,飞快地翻到最后几页,书上密密麻麻地注满了他的笔记,如果他身边任何一个了解他的人看到这些字,都会震惊的,在他们的印象里,顾夜生这辈子写过的字还没超过三个,那就是课本第一面上的名字:顾夜生,当然,很多时候连那三个字也是他同桌写的。他伸出食指点在某一行上,慢慢往下划,停下,一拍头,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丁零当啷翻出一堆瓶瓶罐罐,仔细地进包里,当他准备完成后,拉下了窗帘,不透光的窗帘把午后昏黄温暖的阳光一点点割断,他关门上锁。一下子屋子里亮起了另一种幽绿的、不带温度的荧光,那是他用夜光笔涂的记号,满满一屋子符号、文字和划线在墙和天花板上张牙舞爪地展开,他躺倒在床上,看着头顶那个屋子里最大的符号,那是一只眼睛,它栩栩如生,威严高傲。为了把它画出来,顾夜生支付了自己的魅力并背着惹人异议的危险向美术组的女生请教,然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凝视着那只眼睛,向虚空探出手。

      “……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强大,而这条路还很长……”

    “夜生!吃饭了!”大嗓门的保姆隔着地板依然吼出了超高音质。

    “来了来了来了!”顾夜生很恼火回忆被打断了,实际上他根本不想应保姆的提醒,他打生下来就和礼貌这种东西形同陌路,但他不得不应保姆,不然那个死脑筋的胖女人就会以为他没听见,一遍又一遍地喊过去,他早就想让母亲换个保姆了,但她总是以远方亲戚为由拒绝了。

    今天一桌的菜很一般,顾夜生坐下,那老东西回来了,在顾夜生眼里他神色自若得可笑,顾夜生没等母亲坐下就兀自拿起了筷子,继续沉浸在被打断的回忆里,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家人是什么时候全都坐下,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喋喋不休地讨论天气和菜价,他从来不参与那些毫无意义的讨论,无论你衣服干没干,明天还是会下雨,无论你抱怨多久,该涨的还是会涨,这根本没有意义。

    顾高烨和顾依萍很少谈论到顾夜生,更不会在餐桌上讨论他在学校里的表现,那只会让本来就不健谈的儿子陷入无尽的……沉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冷淡,父母总是小心翼翼的,似乎像是尽力在避免谈论到什么。那究竟是什么呢?顾夜生一直想不出来。父母很少来管他,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此感到不满,但他总不可能要求他们来管自己吧?像他这样的人。

    “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啊,夜生,你想要什么礼物?”顾依萍问,顾夜生感觉她在笑,但又不是真的想笑。

    “这叫什么问题?知道了就没什么意思了,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应该有些特别的意义。”顾高烨给他夹了一块鱼肉,顾夜生推了回去,他讨厌鱼,而父亲总是记不住。

    “不知道。”顾夜生漫不经心地回答,事实上充裕的零花钱已经让他没什么物欲了,他本来确实也不需要太多东西,他的兴趣很少。

   

 

     

      南城,珑引村

      一只知了也许只能让你感觉有一树知了,但三只知了就能让你感觉全世界都是知了。午后殷红的夕阳里,几只蜻蜓划过而边,顾月生好几次想去抓这些可爱的小生灵,但又怕动作太激烈捏糊了它们的翅膀,对于一个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孩子来说,抓住它们轻而易举。这时,他无意间瞄到了一只很突兀的东西:乌鸦。那只乌鸦停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的阴影里,在温热的夏日里,乌鸦却不知为什么散发着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冷,它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顾月生,一动不动。

      顾月生也看着它,一步步地走到树下,他从来没有见过,一只乌鸦可以长着一对如此奇异的绿色眼睛,他被乌鸦所吸引,不知道这样盯了多久,他的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甩甩头,当他再望向那只乌鸦时,它已经消失不见了。顾月生感到怪异,但依旧转身离开,走了一段路,他这才发现那只乌鸦并不是偶然出现的,他这么觉得……不,他现在完全可以肯定……

      路过的每一棵树上都站着这样一只盯着他的乌鸦。

      “杜伯,我昨天晚上又做梦了。”他回到家,对阳台凉椅上穿着白色汗背心的老人说,老人身材魁梧,身高两米,右脸上有一道从颧骨到下巴的刀疤。杜傅是一位退伍军人,曾经参加过伟大的战争,他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堆着许多生锈的奖章,其中不少用于顾月生小时候奖励他开始成绩拉开第二名老远。

      “你是说那个长得很像你的人吗?哈哈哈,别逗了。”杜傅拿开盖在脸上的蒲扇,他知道作为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心里对于亲情的需要,他给了月生几乎所有他能想到的:他大半的养老金、本来就少的可怜的睡眠时间、只给花花草草的耐心和被他夸张的自己当年的故事,他爱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对他有着父亲加母亲加爷爷的爱。

      “那个人……很坏,喝酒啊抽烟啊打架啊还欺负女生,有很多朋友,但又很孤独,他的父母很少管他,对他很冷淡,他……”

      “看看晚饭煮好了没?你养在我泡假牙杯子里的那些蝌蚪今天早上差点被我喝了。”杜伯打断他滔滔不绝、毫无益处的幻想,咂了咂嘴巴,“我就说怎么好像咬到肉了……”

      “对不起啊杜伯我一下子找不到盛的东西了……”顾月生飞一样的窜进洗手间,他惶恐地数着剩下的蝌蚪,黑色光滑的肉粒在水里欢快地游动,他看着其中的一粒,想起了梦里的那个人,他抬头望着嵌在瓷砖墙上的镜子,眉毛……鼻子……嘴唇……真的是一模一样啊……除了那颗痣,也许眸子也有些不一样,他的眸子是漆黑的,顾月生低头看着蝌蚪,也许自己原来也有一颗那样的痣,可是游泳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水里,变成一只蝌蚪了……他傻傻地想,突然,他发现了一截小小的、黑色的断掉的尾巴……

      “啊啊啊啊啊杜伯!……”

       

        等顾月生出门去参加和同学约好的棋局,杜傅才从凉椅上下来,顾月生总能下赢别的孩子,从小都是。面对顾月生,自己也渐渐开始力不从心了,而事实上,他做什么都好,他什么都好,杜傅一直为他骄傲,他那么善良,那么……杜傅的心突然隐隐作痛,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压在老花镜和麝香镇痛膏下的口录机,“嗒”的一声:

        “五月三号,月生又做梦了,他很执着于梦里所见到的……他们之间的联系在不断加强……我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但我感觉,他最后一定会发现的。最近南城城区里出现了很多黑袍,我估计是流浪的野巫师,形不成什么气候,但要是影地查起来,就有暴露的危险。还有,南城最近乌鸦多了很多,我担心他回来了……也许其实他一直蛰伏在这儿,只是选择现身了,”

      他看了眼窗外,“如果他要这个孩子,我不会同意的,我会用我最后一口气保护他,我答应了高烨,绝不让这个孩子牵扯进任何跟政治沾边的事里,不然我们十八年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对不起……月生,我们一起骗了你,但这是保护你的唯一方法了,夜莺迟早会找上门来的,就让血统里的狮子沉睡吧,这也许这是能让你安安全全过完这辈子的最好的选择,我和你的父母一样,只希望你能享受一个常人应该有的生活……白国……再也回不来了……”

        他关上口录器,放回抽屉,似乎这段话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他闭上眼瘫在床上,用食指和拇指揉捏着鼻梁,十八年前的一幅画面突然闯进他的脑海里……

      黑色石头制成的祭坛周围烧着排列的蜡烛,祭坛前,一个斯文瘦削的男人扶着一个虚弱的女人,在他们身旁,一个强壮的老人眉头紧锁,双眼紧紧地盯着祭坛。祭坛上,一个一丝不挂的婴儿正在安静地熟睡,在他的脊椎上连着一团正在逐渐成形的血肉,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骨骼、肌肉、血管和皮肤,最后像复制一般长成了一摸一样的另一个,那个复制出来的孩子突然大声啼哭起来,也惊醒了另一个。黑压压的乌鸦停在凡是一切能够立足的地方,绿色的小眼睛里燃烧着火焰一般的光芒,满地星星点点,它们规律地轻轻叫着,此起彼伏,应和着主持人咏唱的咒语。

        黑色长袍,白色长发,绿色眼睛。

        “我把分离的意志交与匕首

      我把蔽眼的谎言交与舌头

      丰收的歌谣四起

      向您的王座献礼:

      六蛇之母、万魂之王

      请放下您的专注片刻

      眨下您头发上的三千只眼

      我将在这一刻

      将灵魂分离

      一即二

      二即三

      三即无穷

      无穷即无

      ……”

     

        男人伸出左手,他的手上泛起一圈绿色火焰,在第一个孩子的脸上凌空一抓,紧接着,轻轻勾动手指,慢慢地将一团乳白色的气息从孩子身上抽离出来,动作温柔得如同热恋中柔软的舌头。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弱,当最后一丝气息从孩子的身上被抽离出来时,孩子停止了呼吸。

    “月生!”女人凄惨地哀号,抬起脚几乎要冲上祭坛,扶着他的男人赶紧拦住她,女人的挣扎渐渐停止,她掩面而泣。

    白发男人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歌声渐渐停止,他举起匕首,闭上双眼,屏住呼吸,祭坛旁的一圈乌鸦也闭上眼,他的左手上,乳白色的气息里漂浮的和沉积的在缓缓分离,在没有风的地下室里,蜡烛微弱的火光突然跳动了一下,就在那一刹那,男人猛地睁开双眼,将匕首刺入那团气息之中,一刀将它分为两半,他抬手把匕首扎在祭台上,动作快如闪电,一手取出一只一边摆放好的透明的空蜗牛壳,翻转手腕,倒空里面的液体,两团飘正要飘散的气息停下了,一点点地被吸进蜗牛壳里去。当最后一丝气息完全消失在蜗牛壳中时,两只蜗牛懒懒地探出了脑袋,左手那只如牛奶般洁白,右手那只如乌云般漆黑,男人伸出手,分别将两只蜗牛放在两个孩子微微张开的嘴唇上。蜗牛拱动着,慢慢消失在了小小的嘴唇里。

    如棉絮一般厚实的安静充满了整个地下室,就连乌鸦之间羽毛的摩擦也一清二楚。四个人屏息等待着。

    “哇!……”两个孩子同时啼哭起来,声若惊雷,女人松了一口气,一下子软瘫下来,扶着她的男人艰难地抱住她,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白发男人向着虚无鞠了一躬,乌鸦也学着主人的动作,滑稽的点了点头,一圈黑色的波浪荡漾开来。

      “还差一个小小的记号……把他们两个区别开。”男人喃喃自语,从袖子里拿出一支蘸满黑墨的毛笔,那支毛笔笔身是用整根骨头雕成,上面刻了无数哀嚎的骷髅。那墨水的黑色深得难以想象,就像是液态的黑洞,连好奇逗留的光都会被吸引吞噬,它散发着腐烂般的恶臭。男人俯身,长长的白发遮住了他接下来的小动作,他用笔尖上最长的一根笔毛在第二个孩子的眼睛下面飞快而精准地点了一点,墨水迅速渗入了娇嫩柔软的肌肤,像一根钉子一直扎入深处,那个孩子的浑身一颤,哭声变小了些。

      “我骗过了地狱的灵魂之王,把他的灵魂分为了两半。”男人悄悄收回笔,轻轻地把两个孩子放进用银丝绣着花纹的襁褓里,抱起他们走向前三人。

      “谢谢您……谢谢……”男人略带惶恐地称谢,膝头的女人慢慢恢复了知觉。

    “十八年后,我要这个孩子,”他说,走到了两人跟前,“十八年后,我会将他培养成世界上最强大的巫师。”

        “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一边的老人突然上前,拦在三人之间,一把夺过男人手上的襁褓,女人大口喘息着盯着那双翠绿的眼睛,喉头滚动,但又闭上了嘴。

        “我老了,我累了,杜傅。”白发男人微微一笑,转身走向祭坛,“我需要人理解,需要人陪伴,我需要一个助手,一个徒弟,把我的一切都传授给他,所有的力量!”他举起手握紧拳头。

        “你是说你的那些禁术和黑魔法吗?省省吧,杜忌!”老人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地上满是乌鸦,被吐到的那只委屈地缩了缩脑袋,挤进了黑色的深处。“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了?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你还需要什么传承?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白国在几百年前就灭亡了!巫师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绝对不会让这两个孩子碰任何一个咒符!”

        “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里,”杜忌回头看了老人一眼,一股强大的威压转瞬即逝,“也就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杜傅把蹲下身把两个孩子交给女人,女人赶紧接过,她把脸贴在襁褓上,紧紧地搂着,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不是两个孩子,是一个。”杜忌转动着小指上扭曲的银戒,“你们打算一边带走一个孩子,住在城区里;另一边带走另一个,住在乡下,如果有一天影地找上门,就牺牲其中一个骗过他们,而那个死去的孩子的灵魂也会回到本体,让灵魂再次完整。”杜忌沉吟道,“我建议是杜高烨和杜依萍的那个,毕竟一张全家福比一个空巢老人加一个留守儿童更有说服力。”

      “留下哪里一个我们会自己决定,轮不着你插手,他们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杜傅大声说,背着的那只手手心深处,一圈深蓝色的咒文如波涛般涌动,渐渐扩大。

        “你总是那么冲动,小心点,伤着孩子就不好了。”杜忌转身,背对着杜傅。“十八年后,我会回来,无论两个孩子中剩下哪一个,我都会带走他。”他淡淡地说,声音里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两只乌鸦不知从哪里飞起,分别叼着一片黑色的羽毛,遮盖在杜忌的双眼上,他的身体燃烧在绿色的火焰中,消失了。

      一地的乌鸦霎时间飞起,像一张黑色的飞毯,朝地下室的出口流出。

      “十八年后,白国……归……来……”

      他的声音在空空的地下室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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