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背影》,朱自清与父亲返乡奔丧后在车站分别,描写老去的父亲穿着黑大褂,戴着礼帽,拖着胖胖的身体,慢悠悠地跪着翻过月台,和商贩讨价还价,在火车快开动时跳上车厢,只为为朱自清买一筐橘子,场景描写让人眼泪簌簌。初中初学这篇课文,总能把这感人的背影想成姥爷,姥爷拥有一样的身材,一样的黑大褂,一样的礼帽,更有同样爱我们的心。
今天距姥爷去世已经整整两周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回家的那三天,只觉得人生中的周末从没那么漫长,三天从没那么痛苦。
只记得在凌晨六点接到妈妈的电话,看到来电显示就不自主地紧张,颤抖的手拿不住手机,早已猜到发生了什么。“姥爷重病,你和妹妹小姨买最早的票回来吧”妈妈心虚地说。着急的心想立刻飞回去,但内心深处也发出强烈的拒绝感。头一次希望火车走的再慢些,仿佛不到家姥爷就不会走。
“姥爷今天凌晨四点走了。”虽然早已猜出,但内心还是极尽奔溃,爸爸来接站怀里抱着我和妹妹“提前跟你们说了不能哭,姥姥看了会难受。”在回家的车上我们强忍着擦干眼泪,下了车妹妹冲在最前面,我和小姨随后。人在内心积压了太多泪水,总会在感情到最深处而奔溃。当听到了葬礼的音乐时,只觉得大脑里的情感一瞬间爆发,占领了所有的理智,我放声大哭,转头就往回跑,一头撞到了小姨怀里,抱着小姨死都不走,小姨也伤心瘫倒在地上,爸爸拉着我俩回家,到家看到妈妈才是真正地心疼,妈妈头顶的中分被白发布满,长时间不睡觉形成的眼袋上长满冻疮,穿着爸爸黑色的大棉袄,走路踉踉跄跄。我和妹妹跪在灵堂前嚎啕大哭,爸爸心疼的拉起我抱在怀里,不知道揪着爸爸的衣领站着哭了几个小时,怎么劝都不听,最后双手双脚抽筋,被拉在医院输了一瓶葡萄糖。
从没经历过和亲人生死离别的我亲眼看到了姥爷被人推到了火葬场的锅炉,还是戴着黑色的礼帽。妈妈和二姨在亲人的阻拦下一直往前扑,嘴里一直喊着“爸……爸”。我倚着门框哭地喘不过气,爸爸回过头,看到了倚在门口伤心的我,抱着我往出走,我却哭地更大声。妈妈是被人拖出了房间,二姨也晕倒了好几次,妹妹抱着二姨哭着不撒手。从没想过亲人的离去给家庭能带来如此大的创伤,那是我至亲至爱的姥爷,想念却再也见不到的姥爷。
没见到姥爷最后一面。妈妈说,姥爷走时和姥姥说,咱们去大地方再看看病吧,我不想死,我死了,你们就要受苦了,再没人给你们干活做饭,你们太累了。姥姥和妈妈,二姨舅舅抱着姥爷泣不成声,姥爷平静地说“你们哭啥,别哭了。”却始终舍不得闭上眼睛,直到姥姥抬起头“你放心吧。”姥爷才安详地闭上了眼,像睡着了一样。
追悼会来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亲戚,东家舅妈西家姨,见了我和妹妹都夸姥爷养育了两个争气的好外孙。我和妹妹确实从小被姥姥姥爷养大,享受了姥姥姥爷全部的爱。
姥爷祖籍山西大同,太爷太奶走西口来到内蒙,在这里安家落户。姥爷年轻时高大帅气,是家里最小的老五,小名取为五子。姥爷十四岁就离家参加工作,前后任职于皮毛社和民用电器厂,因为诚实敬业,从来不做假,不贪公家一分钱,姥爷一直被任命为厂里的采购员。因此,姥爷走过大江南北,北到哈尔滨,南到海南,去过新疆,到过唐山返程的火车没走多远就遇上地震。家里的相册里都是姥爷小小的黑白带字照片,每到一个地方拍一张。姥爷年过五十后有了大大的啤酒肚,没当了官却做了伙夫。九十年代末姥爷下岗,就跟着工程队给工人做饭,待过二连浩特,住过河南驻马店,所在工程队还修建了家乡最繁华的步行欧式街。
姥爷热爱美食,爱吃爱做,一年365天,天天不离锅灶。每逢过年更是自己煮猪蹄,羊杂,酱牛肉,皮冻,肉丸子,炸小鱼,包三鲜馅的饺子,炖糖醋鱼。
姥爷喜欢戴礼帽,出门必是礼帽,黑大褂,西装裤,皮鞋标配。虽然顶着啤酒肚,但依然拥有这身高优势和帅气的脸庞而颜值碾压众老头。如果再来条围巾,必是上海滩版许文强。
姥姥家永久牌的大梁车一直都在,小时候印象中不只有骑单车的白衣少年,更有坐在大梁上依偎在姥爷坚实温暖胸膛下的安全感。每年寒暑假姥爷都会去我家接我,舍不得花钱而带我挤公交,买无座的火车票找个空地让我坐,自己却扶着靠背站一个小时,到站后再骑先前存在火车站的大梁车载我回家。不懂事的我却不知道姥爷早犯了腿疼的毛病,走路,站立,骑车对于他来说已经很吃力。
每次都能梦到姥爷在火车上把我安置好,自己却站在过道和人们挤来挤去,还远远的望着我,担心着我的安全。最害怕就是没能及时尽孝,等失去了才后悔。如今的我每每自责,怎么就不懂事没发现姥爷走路颠簸,怎么就没把座位让给姥爷,哪怕让姥爷歇一会儿。这成了我心里永远的悔恨,一道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儿。
白天各自忙碌,或奔波于生活,或拼搏为未来,于是没时间停下来看看身边的人,想想感情的事。忙碌中有时恍惚姥爷还在,抬头还能看到姥爷未老的脸庞,还能听到姥爷讲河南话逗我们笑,回家还能吃到姥爷做的焖面,过年还能品尝姥爷做的美味佳肴。夜深才惊觉姥爷已经再也见不到,想想还没和您干过一杯酒,不能再为您敬一杯酒,祝您长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