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法

    

    她考虑过自己的种种死法,比如当年压根就没生下来。

    或者,因年幼时的体弱多病而早夭。

    再者,死在上学必经的,那个红绿灯只有三十秒横穿读秒的十字路口。

    但是,她一直活着,亲戚劝她想堕胎的母亲生下她,说是老来也可以做个陪伴,于是她有了生命。

    幼时即便是体弱多病,也没遇到些难缠难治的病症,只不过多吃了点药不至于危及性命。

    过那条马路时,不守规矩的车子有惊无险地擦过,除开吓了一跳并无大碍。

    生活未有什么大的不幸,过往也没什么严重的心理阴影,她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的普通人,是人生路上有点坎坷,活得有些吃力的普通人,是一个偶尔会想到死亡的普通人。

    某一年的中秋,在外独自租住的她想把月亮拍得更漂亮些,便将一只脚跨出14层的窗外,探出半个身子按下快门。没有失足,没有意外,她鬼使神差地把另一只脚也迈了出去,脖子上挎着相机,两只手抓紧窗边,紧张的关节有些泛白。

    生活的压力让她突然萌生了死的念头,就像千千万万普通人曾感受过的那样,就像海德格尔说的那样:人一出世,就立刻老得足以去死。

    死亡无处不在,有些人有幸能与它擦肩而过,有些人却难逃此劫,每一天我们都在与细菌、病毒、疾病、伤痛、天灾,甚至自己搏斗,每一天都要面对1000种死亡的可能。

    这样跳下去会很痛吧?落地大概需要几秒?地上的血会不会吓到小区里的孩子?万一跳下去没死是不是要残疾一生?父母会哭得很伤心吧?要是从来没到这个世上,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思考半晌,思及马上要下来的房子还要还房贷,退步又瑟瑟地爬回窗内,没有人看到14楼窗边晃出晃进的身影。

    “月色真美”,她把刚拍的月景附在下面,发了条朋友圈。

    转眼马上三十岁,她还活着,没有意外,没有自杀,依然吃力地活着,她想,未来二三十年大抵也是这样。

    她在孩提时代,也曾和千千万万的普通孩子一样,喜欢动画片,喜欢冒险故事,幻想着自己是一个宏大剧本里面的主人公,相信自己会经历千难万险,会化险为夷,会感悟人生,会获得成功。直到真的遇到生活中的挫折与变故,才发现坎坷也来得那么普通,它不壮烈、不轰动,平平静静地来,看起来情况不算糟糕,却是兜头一棒,在没经历过什么的年纪里,不像死里逃生那样恐怖,也绝不是失手打坏一个杯子那么简单。

    凡事来得琐碎,去得琐碎,让人忘却了思考。

    琐碎,是她给自己过往二十多年总结的两个字。

    琐碎无处不在,在工作里、生活中,她避之不及但也无处可避,向死而生,或许可人生豁达。

    那么这一生,便是琐碎将她带向坟墓。若要在这墓碑刻上什么字,大概是那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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