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娘

我三娘已经不在了,走了三十多年了,她走的时候才30岁,如花的美人,如花的年纪走了。

我们家乡管三叔叫三爷,三婶叫三娘。每个地方的叫法都很古怪啊。家乡长辈的喊法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时常想起温柔如水的三娘,其实我跟她并没有很多交流,主要我年纪还小吧,跟谁都一样的。她走的时候,我14岁。按照她三个孩子的年纪推算,她嫁给三爷的时候,我好像才5-6岁。所以跟她并不很熟。

我们全家搬走的时候我还跟她去打招呼的。她笑吟吟的跟我说要听妈妈的话,要多吃饭长大个子,要好好读书,考大学。我都答应了。

我这去城里读书才半年就突然听到她走了。有点感觉是做梦。

暑假,有天中午,不记得是不是礼拜天了,反正是不是礼拜天(住在这个院子里面的叔叔们,都是同一个车队的司机,很多出长途的叔叔们经常礼拜天去队里加班,基本上看不出来什么礼拜天之分。天天都有人上班,也天天都看到休息的人。),平时中午一个院子里面也没有几个人活动。大人都在午休,他们上班很近,就5分钟路程。大家都回家吃午饭、午休好了,到时间了才懒洋洋的披个麻布当毛巾,顶着日头走在热气腾腾的柏油马上,去上班。

正午,太阳毒辣,不光人,大树也都昏昏沉沉的,院子里面草坪上面只剩下几小撮枯草了,草坪几乎被踩踏的光秃秃的,阳光照在上面都冒热气,高出来的泥土部分被踩过无数次,已经变的光溜溜的,上面的沙子石子碎玻璃什么的还反光、刺眼。

我吃过饭是不会休息的,没有午睡的习惯。

我正在院子里小丽家里玩,她家里没有大人,叔叔阿姨回老家去了。我们在玩跳棋,这个暑假都在玩这个,她比我小2岁,她教会我玩跳棋,她算是我的启蒙老师。

快到上班时间了,大人已经开始活跃起来了,有的在讨论工作上面的事情,有的在讨论家里的事情.....

突然,我听到妈妈大声的喊我回家,我不知道干嘛,吓死了。妈妈今天的声音听起来好恐怖。

平时我怕妈妈骂我玩物丧志,我一般都带本作业说去对面一排小朋友家里写作业去。

一盘棋没有下结束,小丽说你赶紧走吧,晚上再来玩吧。

我拿起作业从走廊穿过来。路上有几个叔叔跟我开着玩笑:“你回去要挨打啰。”我没有搭腔,笑着走了,心里有点发虚,不知道妈妈叫我回去干嘛的。

回到家里,弟弟妹妹不知道跑哪去玩了。

爸爸坐在那里一会儿抱着头一会儿搓着脸淌眼泪,妈妈在他边上站着劝说着什么:“今天回去还是明天回去?我把小孩子们的东西收拾一点。”

“今天吧。我去开车子,请个假。”

爸爸说着,抹干了脸上的泪。

妈妈叫我去叫弟弟妹妹回来。说三娘没了。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去找他俩。很奇怪的,当时我的脑海里跟放电影一样的,一遍遍的出现三娘躺着,在她家里的堂屋里面,没有气息的,看不到脸,我甚至想象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手上盖了黄色的裱纸。我很小的时候是见过我爷爷去世的,就停在堂屋里面,靠东边墙边,脸上盖一块布,头朝外,脚朝里。所以我想的人去世都这样的。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动起来了,人声噪杂,很多人在自来水池边上冲凉,到处都是水声,哗啦啦的很响亮的砸在水泥池里,有些溅到外面的地上。我在院子中间大声的喊他俩快回家,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跑的满头大汗的。

我们整理自己的书包,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就回去几天,我们都是爱玩的孩子,再说哪有时间学习啊。但是妈妈要我们整理,那就整吧。

一会儿爸爸在走廊口喊妈妈,我们拎着自己的东西跟着爸爸上了车。

车子中午停在车队停车场,座位晒几个小时,跟火炉一样的烫死了,里面闷热,还散发着柴油味道。

柏油马路上面升腾着一股热浪。还好我们经常坐爸爸的车子,没有晕倒。国道还好点,到了乡镇小路,坑坑洼洼的,我们在里面摇摇晃晃的。一路颠簸,200多公里的路,爸爸开的很快。

老家都是小路,没有马路。爸爸车子开不到家门口,离家里10多里路的地方,有个亲戚,他每次都把车子停在亲戚家门口,然后步行回家。乡下空旷,路上有树荫,已经半下午了,没有那么热了。但是走10多里路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很辛苦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一路上走走歇歇,遇到了几个熟人,他们知道爸爸回家是为了什么事情。多多少少的透漏了点口风。有一人是我们邻村的,跟我们同一段路。一路聊着天,然后一打听就知道了来龙去脉。其实爸爸不知道三娘是怎么就走了,老家来电话打去爸爸车队,叫人传达的。估计没有仔细的说。我们都以为得了急病走了。怎么走的?我不敢问。我听他们聊天说是想不开自己喝农药死的,喝多了,抢救不过来。

天啦,我不敢想象,农药!

在老家的时候,妈妈都不让我们看见药瓶,都是藏起来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再加上很小的时候,经常听到大人神神秘秘的说:谁谁喝了那个去了,我的感觉就是它是很神秘的东西。偶尔他们打农药的时候,不刮风,都能闻到那个讨厌气味。都怕的要命。

终于到家了,门口有很多的炸过的鞭炮和烧过的没有燃尽的纸钱碎屑。

门口很多人。有看热闹的有亲戚。亲戚也都不远。三娘娘家就三里路。她娘家人都在。

直接到三爷家去,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阴凄凄的,我很怕。我也怕人多。

三娘上午就已经入土了,他们是隔天给我们电话的,因为事情突然发生的,夏天,怕肉体出现变化,当天晚上就入了棺材处理的。

那个棺材是我奶奶的,因为奶奶70多了,乡下都是满70大寿就着手准备棺材的,做到了后事无忧吧。奶奶还活的好好的,一时用不上,就先给了三娘用了。这个也是个特殊的事件。有点奇葩。

家乡风俗有一套规矩,就是不停的磕头,他们抱着我们磕头,我还不适应这个,我不知道怎么磕头,结果双膝落地,直接趴地上了。弟弟妹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没有注意他们。我感觉好难为情的。

大家都哭成了一片。三爷哭得尤其厉害,我看他老了不是一点点,胡子满脸都是,整个脸都是黑的。哎,好可怕。

我看他们家里的孩子一个个都跟花猫一样的,脏兮兮的。鼻涕眼泪已经分不清了。我也哭,不知道是真的想三娘还是被大家感染着哭了。估计人在某种环境是顺应着走的。

都没有人提死因。该走的程序一个不少的走完了。人太多了,但是没有人提那些七七八八的。其实爸爸知道的,也不说,不问。尤其是三娘娘家人在。他们看起来都是不好惹的样子。我看到三爷畏畏缩缩的。我一直对他不感冒,他小时候总是骂我。我给他家里帮忙帮的不好也骂我。他是爸爸的亲弟弟,是过继给了爷爷(爹爹)的弟弟家里的。

后来晚上我在大妈妈(大伯老婆)家里睡觉,大妈妈跟妈妈咬耳朵根子。

我知道了大概,当年不太理解那个话的意思,也不好意思问,14岁说不懂也有点懂事的年纪了,跟现在孩子没有办法比。

大妈妈说,因为三爷有个好朋友有个犁田的机器,做这个生意的。(分田到户后,大家养不起牛了,有人脑子活络就做起了这个生意。)他这段时间在我们这个村里给大家犁田,赚钱。吃住在三爷家里。

三爷一贯以来口碑就是:好吃懒做,喜欢喝酒。到处喝,不干活,三改,双抢,家里一塌糊涂,别人都结束了,他们还不三不四的:稻子没有割,秧苗没有插,草没有拔,稗子没有除.........(我不太记得农活了,差不多这些意思吧 )

他就是那种喝的醉醺醺的日夜不归家的人。到现在还是这样的。真的是糟心的一个人。人见人怕。

某天有人去三爷家里找三爷,没有找到三爷的人,结果看到了不好的一幕。然后那个好事者就把这个事情传出去了。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到了三爷的耳朵里面。
三爷逮着单独跟三娘一起干活的机会跟三娘对质,三娘肯定不承认了,结果俩个人在田里就吵起来了,三娘一气之下就跑回家,然后越想越气就喝农药了。

三爷回来讨水喝发现了口吐白沫,倒地不醒的三娘,赶紧喊人帮忙,抬去卫生院,开始是救活了。过了俩天恶化了,然后就带着遗憾走了。

三娘娘家人跟三爷吵,人死了吵也吵不活了。

据说,那俩天好了的时候,三娘特别的后悔,三爷也悔过自新的样子,有人看他们俩抱头痛哭。

世上没有后悔药。

她走的时候,三十岁,三个孩子,大的8岁,小的3岁。

三娘长的很美、很瘦、很高(163公分,后来听说的。),白白净净的,未说话,就先笑了。她从来没有骂过我们这些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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