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胡不归

在欧洲生活多年的我,一有空闲就会去唐人街,那儿的中式餐馆常让人想起中国。也只有在那里,才会听到亲切的乡音。我们常会聊起京剧,山水画,乐山大佛……

那天,我们旁边坐了一个东方脸孔的女子。她瘦瘦的,一身灰色风衣,戴一条白色围巾,长发飘飘。起初,她是沉默的。

“你是湖南的?”她从我的口音猜测道。

“是的。”

她叫苏雁兰。湖南娄底人,跟我恰好是老乡。不知道是世界的距离越来越小还是我这块的情感比较麻木?我的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悸动。

晚上,昏黄的灯光下,我们在华人聚居的街道喝啤酒,苏雁兰费劲的提着一大袋东西过来了,她说,你们帮我提一下啊。刘伟积极的去帮忙。我们开玩笑说,不做电灯泡了,先走一步。

她住的地方,一团杂乱,惨不忍睹到不像一个女孩子的家。但是,她看起来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女孩子。或许印证了林语堂的那句话:我只是一团矛盾而已。

夜幕降临,几颗星星在上面发着微弱的光。阒寂无人,我和苏雁兰坐在屋顶上聊天,我说你不像是游客,也不像一个留学生或出国工作的。她说太累了,只是休息了。

原来早在大学时,她爱上了一个中年男人。她知道,可能没有结果的?因为对方有妻儿。可是,爱情的魔力,谁抵挡得住呢?它如风暴般袭来,让人不顾一切,方生方死。有一年,她和他登上了天山,看南方难得一见的雪景,吃了原汁原味的哈密瓜、葡萄。她与维吾尔族人一起跳舞,男人含情脉脉的对她说:常说,新疆的姑娘最美,但在我的心里,你比她们更美。

那一刻,苏雁兰惬意极了,一种初恋般的心情在心里乱撞。

可是好景不长。男人告诉她,他有负罪感,不如分手吧。

当时,她很奇怪自己并没有如电影中那样为了爱情哭天抢地,然后,要死要活。她只是伤心了一阵子,而后淡淡的接受了。

人生如戏,人生又不如戏。

大学除了恋爱,就是恋爱了。身边追她的男生有几个吧?条件什么的都还不错,有的是学霸,有的还未毕业在长沙已经有一栋房子了。可是,她居然没一点儿感觉。她的感情燃点太高,很难一瞬间点燃。

暑假,靠着自己的积蓄与八级的英语水平,她出国了,目的地是欧洲的一座小镇。以为不去想,很多事就不存在一样。

我不合时宜的回了句,你还是面对现实比较好一点,女孩子,读完书,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过上小康日子。

“你好俗啊,说话跟我爸一个口气。”

”被男人伤过后,我觉得我越来越有不婚主义者的倾向了,特别是看到女人只剩下相夫教子了。”

“如果,吸毒可以戒掉,为什么不可以戒掉男人?”

…………

表象的东西永远是虚假的。一个人的内心像迷宫一样不可捉摸。我无法理解她的世界正如她不理解我的世界。她的情感跌岩起伏,在正常与非正常间涌动。像我,从小被洗脑,被杂七杂八的文史哲知识,被数学演算题、化学公式教育得如机器人的一代根本不知道新人类的追求。

想要过一个人的生活,自然要学会与孤独相处。她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孤独,像一大片荒原,没有人,只有荒凉的感觉。

欧洲大部分的小镇,人口出奇的少,宁静,悠闲。他们只在礼拜天去教堂望弥撒。可是,苏雁兰是个生活在只信仰马克思主义的国度,她只在电影中见过,其实是无感的。

她常常戴着一个鸭舌帽,在小镇上晃荡。但是,从不与人沟通,给人很冷的感觉。她不知道干什么?常常发起呆来。

我说,你热情一点啊。我们中国游客是很热情的。要给国外留下好的印象。

她作个鬼脸,笑我虚伪。

没事的时候,我建议她把这一带的风景名胜好好逛逛。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拿着地图走访这座小镇。放眼望去,群山环绕下,一座座哥特式风格的房屋东一点西一点的点缀其中。站在山上,一大片针叶带阔叶林,那么浓密,那么绿。天空很蓝,云很近,仿佛伸手可以触及。她想起了《音乐之声》中的玛利亚在这里教孩子们唱《哆来咪》。小镇上还有一两座具有悠久历史的城堡。小时候,听来的故事:从前,有一座城堡里,住着王子与公主……想不到,若干年后,会亲自见到。它静静的矗立在那,古旧的墙壁下,杂草丛生,历史留下了多少的斑驳痕迹。她的手,下意识的按下了快门。

她还登上美丽的斯堪的那维亚山脉,绵延千里的雪,她和一群欧洲朋友乘着雪橇在雪地里自由滑翔,她看到高山纵横下的峡湾,美丽如一条彩带。晚上,她看到了极光,如梦如幻,她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她看到的,她的心情。

白天与夜晚的景象汇聚在一瞬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以往她标榜的孤独,她的不婚主义,通通粉碎。

没有人的分享,一切美是不存在的。

她脑海中迅速想起了与她热恋过一场的中年男人。尽管,如今随着时间的淡化,已没有了爱。

她想起了唠叨的爸爸妈妈,总在第一时间告诫她端庄娴静的他们。

她还想起了大学的闺蜜们,搞怪的珍儿、大大咧咧的巧兰、歌唱的极好听的紫莺……

有的人,从繁华中看到了“”空空如也”。如八大山人、弘一法师。

她,想到的,只是欲望的不断增加:好东西与人分享,越长越久越好。

打开电视,画面中男生女生在校园的绿色草坪上唱歌,跳舞,庆祝生日,散发出青春朝气蓬勃的气息,那一刻,她几乎飙泪了,一种家的感觉从血液里升上来。她像是经历过战乱,只要活着回去就好。屏幕上的场景、普通话如此的熟悉,她憬悟:那才是自己一辈子生活的地方。而这里,不是!不是!

第二天,她表现得异常的兴奋,给我们做了早餐(没熟,难吃)。然后说宣布一个重大决定,她要回国了。我们几个去机场送她,只见飞机越飞越高,没入云层中,她在欧洲小镇匆匆过客般的痕迹也将在起风的时候被吹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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