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曾顶顶讨厌那位常来我家打麻将的安阿姨。
她其实有很多明显的优点:生得比同龄人年轻,妇产科大夫中的精英,爱笑,牌品好……但,不能听她说话,平常说话总带着妈的、操、日……也就罢了,还总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开各种露骨的玩笑。总言之:闭上嘴,大雅淑女;张开嘴,赖皮蛤蟆。
记得有次19岁的我放学回到家,安阿姨一边糊撸麻将一边问我:“燕儿,有男朋友了么?”我妈跟着答:“这么小,谈什么恋爱!”安阿姨撇着酸调儿接:“不对呀,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趁着年少时,抓紧谈恋爱。燕儿别听你妈的,有合适的就谈,大了肚子来找姨,生个胖娃娃,姨给你带!”
这哪对哪呀?我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看一眼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我妈,用眼神告诉我妈:还,不,该,管,管,你,的,朋,友,么?我妈扫我一眼,微微一笑,抓牌……
我娘她竟然完!全!无!视!对方是客人又是长辈,不能跟她硬顶,只能悻悻回避。一来二去,我对这个人打心眼里烦。
(二)
婚后,我随老公去了深圳,很少回老家,没再遇见过她。
2015年末,积压了多年的家庭矛盾一触即发……我茫然又无奈,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大的loser。
来深圳陪我的母亲,有天认认真真地对我说:“燕儿,你拥有得太多太多了,非常幸福,你知道吗!”
我满心不屑:“说说我幸福什么?我听话,懂事……半生三纲五常,循规蹈矩,好孩子,好妻子,好母亲,甚至好朋友。可是妈,我快乐吗?唯唯诺诺,一直都是在为别人而活!!”
“我知道你一直讨厌你安阿姨,想知道她的故事么?”
“有什么好说的?!”
……
听完她的故事,我沉默了,与其相比,我面对的问题,不值一提。
(三)
安阿姨出生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自幼颜值出众,学习成绩优异。从医科大学毕业后,她如愿地进入了市三甲医院实习并很快站稳了脚跟。
工作稳定后,才貌双全的他,有天身披战甲,脚踩五彩祥云,穿过茫茫人海,来到了安阿姨的身边。
安阿姨是现世中的公主,而公主又遇到了匹配的王子,生活中一切都是那么童话那么美好……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在亲友的祝福中,她披上嫁衣,嫁作人妻。
新婚一年有余,安阿姨诞下了爱情的结晶。安阿姨的先生是独子,这又添了个男娃娃,想来,这个小家庭一定会愈加美满幸福吧。然而生活从来都是趁你不防备,甩你一耳光。
安阿姨的儿子出生后七个月时,被确诊为先天性智力障碍。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把沉浸在幸福中的安阿姨从天堂直接抖落地狱。
没想到的是,遇到这样的情况,率先崩溃的不是安阿姨,而是她的先生。他无法面对这一切,终日郁郁寡欢,怨天尤人;素来不喝酒的他,后来常常酗酒闹事…… 更没想到的是,不到一年光景,他哭着向安阿姨提出了离婚!
安阿姨理解丈夫的软弱无助,相信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消化。日子要过下去,总有一个人要先坚强,她强忍着泪水努力工作,带儿子治病,抚慰年迈体弱的父母亲。可当丈夫向自己提出离婚时,她内心的堡垒轰然倒塌,她撑不下去了,一时间找不到生活下去的能量,甚至曾想过带着孩子轻生,一了百了。
然而她没有被命运打趴下,毅然签字离婚,离婚之后,这个曾被命运温柔呵护的小女人,一夕之间长大。
她一个人牵着儿子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活成了我见到那个模样。
她爱笑,她笑起来阳光灿烂;做事情认真,妇产科大夫中数一数二;样貌保养得比同龄人年轻;走路挺着直直的腰板;身材适中,入时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哪儿都合适……
我问我妈:安阿姨那么优秀那么漂亮,离婚时还那么年轻,不能再找么?母亲反过来问我:亲生父亲都逃走了?你觉得还有哪个男人可以承受呢?我顿时无言以对。
其实安阿姨在一次学术交流会上也曾遇到一个不错的男人,可自从对方问她能不能把孩子送到他父亲那里后,两人的关系便走到了尽头。
回想她常常挂在嘴边的:妈的、日、操……可不是么?面对那样操蛋的命运,我也想和她站在一起对着世界竖起中指喊句骂娘的话!再回想她那些露骨且无厘头的调侃,荒诞中却有明白的提醒。与刻薄命运互相对撕的一种方法中,有比调侃更酷的么?!
(四)
什么是真正的坚强?
高山上雪莲,生在悬崖峭壁上,生在刺骨寒风中,无论世界如何残酷,它横刀立马,笑颜成花。
寒冬盛开的腊梅,经过凄苦地历练,冰雪无情地打压,它傲然绽放,幽香暗撒。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经历一些无可奈何,无处可逃,无法改变的伤痛。失去亲人,被朋友出卖,被深爱的人欺骗……生活有的是刀,将沧桑割在你我脸上。只是,有人一刀毙命;有人刀刀留疤;有人重伤在内,却依然笑开了花。
真正的坚强是:就算全世界都暗了,你依然发着光;没有什么能令你绝望的,因为你自己就是希望。
真正的强者,是含着泪笑着奔跑的人。
时过境迁,再回首往事,我豁然开朗: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我奔跑的动力,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我成为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