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上工，在窑上。

开阳依旧拉坯，码坯。年轻真好，睡过一个晚上，浑身的力气复原，满血复活。

开阳知道，不仅仅是因为一晚上的睡眠，更因为，那块写着永乐镇的铭牌，更因为那段明快的岁月，更因为那时的烛火，更因为麦子。

开阳觉得自己的双脚，双手充满力气，整个人都像新的一样。

高三开学一个月，开阳就要离开，回到老家适应学习，办理相关手续。

高三第二学期，已经经过多次模拟考试，成绩出来总是令人紧张。

多么难啊！

老班总结的时候总是以：唉！开头。一个班，根据往年的分数看，能上线的，个位数，甚至是零。

那时的大学，真难考啊！

这些应届生，这些高考菜鸟儿还不知道世事艰难。

班中同学已经开始写毕业留言了。班级里开始有人互认兄弟姐妹。李红旗人缘好，班里的男生都是兄弟，班里的女生都是姐妹。

开阳自认是做不到的。

李红旗家，开阳也去过，最多的那次去了得有十几个同学，红旗家里西瓜就买了三麻袋。江湖上谁都知道红旗的名号。

红旗离开家乡多年之后，还有同学帮他家里收秋。

毕业多年，路过的女同学到他家。据说那女同学进得李红旗家门，对红旗妈妈说：“姨，我是红旗的同学，我饿了！有好吃的没有？我很久没吃过肉了！”

红旗妈妈很开心，给那闺女杀了一只鸡。这事是开阳后来听当事人讲的。

红旗真了不起！开阳想起这事儿就很感慨。

麦子已经给开阳写过留言了。

麦子给开阳的留言只有一句：“不要忘记美好的高中生活！”

她给别人写的留言句子都很多，开阳一点都不羡慕，他觉得这一句是最好的！

有一天麦子对开阳说：“人家都认姐姐妹妹，你好像没有行动吗？”

开阳笑笑说：“我嘴笨，不知道怎么开口。”

麦子说：“要么，我教教你，从我这里你练习一次。”

开阳收起笑脸，很严肃地说：“我觉得叫你麦子，是最好的！”

麦子笑笑说：“干嘛那么认真，开玩笑都不会。”

麦子说完，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反倒很开心，开阳是这么觉得的。

麦子严肃，平时对工作负责，大家服她，怵她，也亲近她。她也有许多兄弟姐妹。

走得早，悲伤少。据说后来如山他们离开的时候，很多同学泣不成声。

最好的几个人，红旗、麦子、如山、小燕 送开阳到车站，大家笑着说，珍重！挥挥手就是告别！

那时还都对高考抱着渺渺茫茫的想法，不是所有的离别都是悲伤。那时都还坚信我们能够成功！

隔壁班补习的同学头都不抬，应届毕业的菜鸟们根本不知道高考成败到底意味着什么，应届毕业的菜鸟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大多数人都要被淘汰，而且是绝大多数。

黑色的七月，黑色的八月，彷徨的九月。

高考结束，一个班就小燕考中。如山回到青海考上师专。

麦子落榜，不再复读。它在给开阳的信中说，既然那座桥那么窄，虽然殿堂威严，但是我选择更宽阔的道路。

红旗补习，但是他不知道，补习道路艰难。补习四年之后才考上某个师范学校。他以那届文科班最后毕业的学生自豪，并且悲哀，他是那所学校补习生和应届生的传奇，很多人今天都记得他。他读高三时，表妹读六年级。他考上大学，表妹读高三，参加高考。

开阳因为英语的原因，距离提档线还差三十分。

家里负担重，高复艰难。开阳写给朋友的信中说，农村也有广阔天地，我有力气，我走不出去，就好好种田，干活。

结束了。那个文科班的高考梦，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结束了。

生活是一辆巨大的推车，碾压每个人的青春梦想，也推动着每一个人向前。

碾压推搡之后，有人颓废，有人坚韧生活。

开阳在乡间劳动。艰苦劳动，给了他健壮的骨骼，给了他战胜苦难的信心。开阳很长时间已经不再做梦，只是踏实干活。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人勤地不懒。这些开阳都懂。

他不羡慕别人的好日子，他相信自己也能过上好日子。皇天不负有心人，开阳也信，有时也迷茫，为什么读那么多年的书却与大学无缘，我不是有心人吗？

不多想，就清净；胡思乱想，否定自己，开阳才没那么傻。

那台砖机就在那里，永乐那两个字就写在那里。那段生活突然就那么鲜活地展现在眼前。

麦子，麦子。

开阳一边拉车，一边念叨。他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要给红旗写信，他要给如山写信。

更重要的！

我要给麦子写一封信，开阳想。

一想到麦子，一想到写信，开阳就想好了要说什么。

信里要写，田螺很肥美，黄鳝很好钓。说这些好像麦子只知道吃一样。

最重要的是，要告诉麦子：我，开阳，喜欢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