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钟声就快响起。
莘塔想起那个最后待在实验室的夜晚,第二天不是艳阳天,但那晚的天空真的挂满了星星。满天星星是咖啡店的同学告诉她的,闪烁的彩灯就如洒满月光的河,让整个屋子闪闪发光。同学说第一天开张,卖给莘塔的咖啡收半价就行。满屋的灯就像昨夜的漫天星光。莘塔笑了,那晚头顶的灯真的变成了天上的星。
收拾屋子的时候,莘塔看见了那本被岁月侵蚀的泛黄本子。恰时寒冬,否则亿万细尘将随着翻动的本子在阳光下舞动,可惜阴天看不见微尘,就如黑夜看不见光亮。
一行文字东倒西歪的映在本子上:“我希望你也喜欢蓝色,蓝色的房间,蓝色的窗帘,蓝色的小床,蓝色的被子…就如睡在大海的梦中。”上扬的嘴角又轻轻放下,回忆的快乐一同携带着流逝的酸楚。
一本本压在柜子底下的小说,但却已记不清小说里边的故事情节。时间就如小偷,偷走她的温柔和当初刻骨铭心的感受,诚然还是会有一方记忆等着去触碰。莘塔告诉妹妹暮雪尘埃是她最喜欢的书,看过千篇万律的伤悲,关于爱情,友情,和亲情,幸福的结尾总让人潸然泪下,暖在心田。
可惜妹妹喜欢考古学,莘塔对妹妹的爱好滋生一丝诧异。在她看来,这青春期的年纪,应该像自己一样,喜欢那热血少年、温情少女,构造的一段段或欣喜若狂、或痛彻心扉、亦或风花雪月的那真实又虚无缥缈的故事,就像自己曾经那样的幼稚,幼稚里带着欢喜,欢喜里难免伤悲,悲喜来呈现青春。莘塔瞬间觉得自己的想法狭隘极了,也偏执极了。但那时思想单纯的自己,感到世界比任何时候敞亮多了。
职场上的勾心斗角,人言可畏,最开始只是道听途说,仿佛与自己相隔很远。如今那样的最开始就像山顶上的雪球一路滚到脚下,融化成水,淹没了移动的双腿。曾经的笑就是笑,哭即是哭,现在的笑可能是恶,哭又不是真的悲。但好在莘塔哪怕感受到的就像五味成杂,初心仍未改变。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莘塔养成了每逛一次超市就会顺带一瓶果酒的习惯,可能这次是青柠味,下次就换红梅。不是喜欢喝酒,而是喜欢那股苦涩又香甜的甘醇淌过喉咙时的刺激与神经末梢在不知不觉中的改变。从清醒到让人难以察觉的昏沉,再从昏沉渐而清晰。似醉非醉,半醒半沉,莘塔总是在微醺中把某件事看得很清,可能是一件事,又或是一段情。
黎明的光辉透过窗户,倾泻一地,又落在莘塔从被子里伸出来的脚踝上,金色的阳光在朦胧的眼睛里晕成一个个小光圈,在脚踝上打转。莘塔哈哈大笑,一脚蹬开,再收进被子。莘塔突然想到身边有几个朋友还是很好,善良,真诚,这样想着想着,莘塔觉得世界还是很美好。
那天爬到外婆家的后山,莘塔点了一根烟,深深吸进肺里,余烟再从嘴里呼出,仰头时她看见了冬季里的暖阳,告示着这个冬天将去而春来。随手拍了山顶上的太阳,也即兴写下:
以前喜欢太阳雪花
后来中意阴天伞下
她说爱情在眼里驰骋
怎么转眼就化作泪水
一滴一个故事
眼睛眨巴落天涯
诗句与心情无关,只不过就是那样油然而生。莘塔告诉我,她记下那段文字的时候,想到的是烤炉边的红薯应该熟透了。红薯烤熟了,莘塔踏进堂屋大门,几个小孩正在分着吃得热和。
大概有四年的时间莘塔再没有生过病,哪怕有一点迹象,也在一夜过后就烟消云散。新年伊始,上帝给了个好开头,莘塔终究抵不住病毒的侵蚀,那挂在嘴上“怀念”感冒的滋味如今终于让她“如愿以偿”。咳嗽、打喷嚏、鼻塞、声带变哑,直到输液的针头刺进莘塔凸显起来的青色血管,持续了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一切都那样一气呵成。
药水淌进身体,带走手掌独有的温存。双手从肚子到胸口再顺延到肩部摸去,莘塔一再去确认身体的情况,直到双手感到温度。
头顶暗黄的灯光在莘塔眼里变成了一道道霓虹,门前闹哄哄的市场瞬间变得如卡了的磁带吱吱呀呀,清晨就如傍晚,光亮在霏霏细雨里变得灰暗,白天仿佛变成了黑夜。脑袋里像是有上万只蚂蚁在四面八方的爬,又像夏日里快爆裂的击鼓,莘塔吃力的用余光瞥到身旁一位老奶奶,她昂着那颗干枯的脑袋,双眼含着泪水凝视瓶子里一滴滴掉下来的液体,眼眶载着深厚的殷切,看到老人颤抖的身体,莘塔觉得身体再脆弱也不值一提。
终于,眼泪如洪流般汹涌的淌下来,莘塔闭上双眼,看到大三那年仲夏,她欢快地在卫生间里冲凉,骄傲的歌声在房间里回荡。
病了的莘塔开始醒悟,她没有羽翼也没有盔甲,再怎么顽强也会倒下,每一个鲜活的生命总避免不了旅途中的磕绊。躺下的身子又再次坐立起来,吸进鼻子里的空气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刺痛着整个呼吸道。黑夜笼罩,不知是零晨,还是凌晨。
莘塔告诉我,那天晚上的她,本想着就那样坐到天亮,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梦里面她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药水停止了流淌,一切都静止,包括身体,只剩下眼珠在微弱的转动。
莘塔闭上眼睛,天亮了。
最后一天输液,莘塔没有再看见那位老人。听说老人出院了,是孙女来接的她。那每日凝视着滴落下来的药水,暗数着的空瓶终于变成生命的眼睛,白夜在目光下变得璀璨,老人的身体终于渐暖,走向回家的路上。
雨停的那天,莘塔也出院了。阳光透过树荫,在她的脸上撒下斑点,晃悠悠的阳光,清脆的鸟鸣,莘塔像是经历了一场战斗,眼下终于风平浪静,有了充足时间去感受世间万物的灵动。
回忆与现实的交织让人缅怀,缅怀曾经有意义的事,又想起过去有过的不快乐。时间最容易得失。莘塔说如果人生可以再重来一次,她绝对会换另一种方式生活。我告诉她,假如人生可以重来,每个人都会带着全部的预设去找回自己想要的人生,但所有的预设却又是用经历去领悟出来的,而这些领悟,也正是因为一开始对人生旅途未知的探索。如果都清楚了自己每走的一步是对是错,也许就没有丰富于生命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所以我告诉莘塔,人生如果可以重来,我不会选择去预设人生。生命的意义,在于去感知,过程的痛苦与快乐是成长的养料,回忆录就像一个影集,播放的时候,我们在笑容里缅怀。若是在泪水中,除了缅怀,我们还可以改变。
二月的夜晚,窗外又下起了雨,滴嗒的雨声打在心里。莘塔一遍遍翻着毕业照片以及在大学生活中的所有合影。思念缱绻,回忆着那反反复复走过的马路,踏上的梯子,夏天转角小卖部里卖的冰棍,店里很小,常常把莘塔和同学挤在角落,有时候他们被堵在里面,有时候外边的人朝里面呼唤,脑袋从人群的缝隙里蹦出,身体艰难地跟在后面向外拉扯。
路上有一群洒在阳光下交错的影子,荡漾在荷塘边的笑声,还有偶尔男女之间丝丝缕缕的情愫,或愉悦,或困惑。
座位表看了一个学期仍然记不住,教室坐了一个学期还总跟在同学身后东奔西跑。但每个人都记得自己的同桌,和同桌间的故事。大家习惯了抢最后的位置,离老师越远就越神气,但却不知道,再偏的角落,站在讲台上执笔挥手的人,面对黑压压的一片,一览无余。
莘塔突然哭了,她说在大学里的味道怎么到现在才尝到。那时候快乐很深,难过也不会很重。可为什么现在回忆着过往点滴,快乐变得很浅,难过又那样深刻。逝者如斯夫。莘塔把头埋进我的肩膀,在我的耳边细而长的呼吸,她说当想念再也无法把人带回去的时候,回忆真让人难过。
曾经,校园里的时光真的很美好,有慵懒的早晨,也有勤奋的早晨。有闲暇的日子,也有充实的日子。有打闹的同学,也有陪伴的知己。莘塔想起最近从《理想国》书中看到的一句话:树梢结橡子,树间蜜蜂鸣,树下绵羊,羊群如白云。这样的意境如出一辙 ,就像清晨和傍晚散步于校园里一样,让人沉浸其中,意犹未尽。
那些细数的日子,用什么方式存放,才能让岁月不把记忆偷走。雨声被黑夜淹没,万籁俱寂,我轻抚着莘塔的头发,告诉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