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丁小虎算上过年才十九。顾自雄比他大了一倍年纪不止,一向对其关爱有加,让他充任亲兵队长,倒有多一半考虑是留他在身边照顾,未料到他会突然冲出。
一百亲兵见主将冲出,也尾随在后。他们正面就是那一片燃起的火障。冰面烧了许久,已经酥软不堪,被百余骑一踏,登时支撑不住,水花溅起。当真是上是火热,下有水深。丁小虎浑如不觉,若风驰电掣般穿入火内。他解下外衣,以枪尖挑着在冰水中一搅,双手抖动,长枪带着浸水的衣服在面前划作一个大圈,挡开扑面而来的热浪。
他身后的百余士卒未必都有他这般功夫,眨眼间便有十几人身上着火,更多的是马匹受惊,根本跃不过去。待丁小虎穿过火障,身后只余半数人马。他浑然不顾,一骑如箭一般窜向对岸。对岸正是王左侯布置下的一百火箭手。他们料不到有人能从火中杀出,纷纷向丁小虎放箭。丁小虎长枪摆动,枪尖上挑着的衣服便如一面伞盖,将射来的火箭拨得四处乱飞。
不过片刻,他的马已踏上河滩。长枪到处,立时搠倒了几个当面的箭手。随着他从火中穿出的数十人也杀到,将百余箭手赶得四散奔逃。正在两边阻挡虎翼营攻势的王左侯军见中间被突破,心下大惧,刹那间乱了阵势。
趁此机会,顾自雄率着卫无病的一旗也冲上岸来。岸上守军仍在抵挡,但他们人数既少,战力也不及,过不多时这场战斗便成了围剿。这些人也真强悍,一个个倒下,却没一个弃械投降的。
也许都是出身绿林之故吧!顾自雄想着,去望敌军主将。“金枪”王左侯当年在祁连绿林中也是一号人物,如今更能在河中埋下油索拒敌,也算智勇双全了。一个人正缠着王左侯激斗,一条大棍上下翻飞,却仍是熊毕力。王左侯两柄短枪忽伸忽缩,矫捷灵动,也不落下风。
熊毕力双手一拧,盘龙棍径取中宫。这一棍不拘成法,使出大枪套路。王左侯堪堪抵挡不住,在马上一转身,贴在马侧背。他马向前冲来,右手枪借着马力探出,点向熊毕力咽喉。熊毕力不及撤棍,索性横棍扫去。
顾自雄看得心惊。虎翼营现已是必胜之势,熊毕力何必使出这种两败俱伤的招法?王左侯在蹬中一点,高高跃起,右手枪换了个方位,仍向他咽喉扎来。熊毕力收棍回挡,铮地一声,磕得短枪脱手飞出。王左侯不以为意,缩在后的左手枪突地发出,噗地一声,刺入熊毕力右肩。熊毕力哼了一声,反用力一夹马,那马向前窜去,短枪已从他肩头透出。
二人几乎面对了面!熊毕力撒手弃了大棍,左掌向王左侯面上拍去。王左侯跌下马来,一张脸五官扭曲,血肉模糊。熊毕力呸了一声,左手抓住右肩头的短枪,低喝了一声,硬生生拔了出来,鲜血四溅。
顾自雄当年在绿林中与王左侯有数面之缘,见他在地上挣扎,心中不忍,跳下马来走近去。
只听王左侯轻声道,“绿林出身,早晚是这个下场!虎翼营,嘿嘿,小心吧…”他说一句,嘴角边便涌出一堆血沫,到最后动也不动。
顾自雄心中一动,吉喇部将王左侯与胡紫光分置于九原渡南北两岸,于兵法而论确算不得高明。也许吉喇部真有防他们之心也未可知!那虎翼营呢?他心中有些发寒。莫不是也被当作随时可弃的棋子么?不会,断然不会!此行虽然凶险,但兵部侍郎田城佩与自己相交十几年,决不会这么做!
这一战较南岸惨烈得多。全营阵亡了十七个,伤了数十,其中有不少是随丁小虎冲过火障时烧伤的。顾自雄听人报来伤亡,心下一痛。才出兵一战,虎翼营便损了二十余人,伤了数十。更险恶的战斗还在后面,照此下去,不知还有多少折损?这八百铁骑,能有多少平安归来?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回头向来路看去。冰面上燃着的绳索慢慢浸了冰水,再着不起来。近岸这一片已是浪花翻卷,再往远看,大块浮冰正从河面上剥裂。虽然距离尚远,亦能听到震人心魄的响动。冰块间撞击着,飘荡着,互相挤着向下流拥去。下流尚未开化,浮冰撞在坚冰上,发出阵阵隆隆之声,若惊雷滚过,声势愈发骇人。
好险啊!当时若非丁小虎舍身闯过火障,虎翼营攻不上河滩,也许要尽被卷进黄河里了。他手心中也渗出冷汗,一瞥间,正见到丁小虎在左近,脸上被熏黑了两块,便板了脸喝道,“小虎,我让你留在身边,你却擅自冲出。不遵军令,下次定然重责。”
顾自雄虽说得声色俱厉,但丁小虎哪里有半分害怕,只装做肃立听从,待顾自雄一说完,吐了吐舌头,“大哥,我都十九了。总在你身边躲着,什么时候能成大将啊?嘿嘿,大哥,你说,这次我算不算独当一面?”
顾自雄见他全然不在乎,提高声音,“做大将哪有你这样冒冒失失的。想独当一面,先把这一仗打好再说!”丁小虎也不以为意,咧嘴一笑,悄声道,“大哥,你别说我。看看五哥,今天都有些拼命了!”
顾自雄沉吟不语,但心里却颇以为然。熊毕力平日固然勇猛,但今日两战都抢着直取主将,与王左侯动手竟有两败俱伤之举,也颇有些奇怪了。他挥了挥手,让丁小虎退去,高喝一声,“弟兄们,兵贵神速,我们休息半个时辰便出发。”
说罢,他又回头看一眼半开半封的黄河,心中一闪念,“再想从这河面上回去,已不可能了。这一战难道有去无回么?”(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