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真正的悲剧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降服内心的邪恶,从而把自己变成了仇恨的工具。
当海力克思游走在广阔无边的希腊平原,用自己的天赋神力去完成一个又一个凡人不可能完成的壮举时,他是悲剧的,尽管他用力量和胆识去证明了神对他的考验。当他猎杀尼米亚森林中的巨狮,赤手掰开巨狮的利齿,进而将巨狮的颌骨撕裂时,他是悲剧的;当他斩杀九头妖蛇海德拉,用利剑把海德拉九个好像永远砍不完的头切下,用火把烧灼恶臭的伤口,最终用大石压住海德拉真正的那颗头时,他是悲剧的;当他活捉艾里曼图斯山的大野猪,把它压在泥土中吱吱叫的时候,他是悲剧的。在常人看来,这些都是胜利的表达。可这正是赫拉的诅咒:让他在凭信蛮力和暴力的迷雾中失去自己的本性。
海力克思的仇恨从降生就已经形成。当赫拉指使的两条毒蛇出现在他的面前,尚属幼儿的他一手一蛇,在蛇的扭动中第一次成为了仇恨的对象。在神话中,作为仇恨的象征物,是在他头脑和梦境中反复出现的三头狼。这有着三颗脑袋的狼,象征着仇恨的残暴和无穷无尽。海力克思无法祛除梦境中的狼,就是指自己无法排除自己内心的仇恨。就想他对许多人说过的一句话:“我没有父母。”其实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宙斯,母亲是阿克梅娜,但他拒绝从心里接受这个事实。
谁不能够面对自己内心的现实,谁就没有机会得到最终的救赎。同时,谁如果用暴力来掩饰自身的卑弱,谁就无法从自己的仇恨中解脱。这就是摆在海克力思面前的真实。因此,当他受赫拉的诅咒,将妻子与儿女在睡梦中杀死,他的妻子和儿女其实是死于他内心仇恨结成的魔障。这魔障蒙蔽了他心灵的眼睛,使他无法分辨现实与梦境,爱人与魔鬼。所以,海克力思将带着无尽的自责和懊悔上路,这自责和懊悔就是赫拉指派给他的两条毒蛇,会永远把尖利的毒牙刺入海克力思的灵魂深处。
然而,正是亲人的鲜血,使他开始了对自身的反省。这是一个人的反省,而不是神的反省。相对于神,人的反省显得更加惊心动魄。因为,人从降生开始,就是不完整的并且注定要在破碎中感知痛苦的。海克力思这次没有回避,而是用心去体会这份痛苦。他第一次垂下自己有力的臂膀,第一次不是依凭勇力而是依凭心灵去接受命运交给自己的一切。
当海克力思遇到一个布袋一样的东西挡在路上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举起木棒对它痛击。然而,每次击打,都会使它更加强大,直到它堵塞了整个路面。强力在它面前毫无用处。海克力思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这个布袋一样的东西让他绝望。这时候,先知告诉他这个布袋一样的东西叫“仇恨袋”,暴力只会使它越加强大。
如果说,人的悲剧注定会在仇恨中成长的话,那么,从人变神的过程往往就在对仇恨的反省时发生。
坐在路边的海克力思弓着背,像一个落魄的乞丐。然而外表的猥琐并不能够就说明灵魂的萎缩。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刻,他的灵魂开始抬头,试图冲出仇恨的迷雾,拨云见日,使心灵得到真正的阳光的沐浴。
就是这低头,使海克力思成为了英雄。
当海克力思接受了命运的惩罚,命令部属点燃柴堆时,海力克斯从容地跳进熊熊的烈火,用火去清洗内心的仇恨与邪恶。这时候,随着火焰的升腾,他的心灵也得到了净化。仇恨,已经不是他面对这个世界的唯一感情,他感知到了爱和同情,也感受到了痛苦与柔弱天生的关系。他不需要救赎,也不需要成为神,他只需要直面自己内心的仇恨,以及自己前半生作为仇恨工具的命运。所以,他是英雄。只有英雄,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并坦然接受命定的一切。
这时候,海克力思,就超越了神,而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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