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你咋哭了?”张爱红慌慌张张又从口袋里往外扯纸巾给曾文君抹泪儿,“我这人就是嘴巴没个看门儿的,想一出说一出。再说,我现在不挺好的嘛?医生说控制得不错,厂里对我也挺好,没让我下岗。姑娘去年大学毕业当了老师,啥都不用我操心。”
她瞥了眼饭缸,“快吃吧,乔大夫手艺不错的。”
曾文君愣了一下,“他说是食堂的小灶?”
“嗨!咱们这个疗养院就俩大师傅,中午收了班,下午五点才开火哪,哪有什么小灶?”张爱红陷入了回忆,“其实我们这些老病号都吃过乔大夫的小灶,他对病人是真的好。记得我头一年来的时候,成天哭天抹泪要死要活的,他就给我讲他以前在战场上的经历,讲他那些牺牲的战友。他说他只希望我们能好好地活着……”
好好地活着。曾文君想起他救起自己那一刻眼睛里的愤怒。大概,他是一个崇高且纯粹的人,不允许世间有混沌、灰色与懦弱无能。她想她居然遇到了圣人。多么可笑,多少次她差点要去敲开教堂的门,但其实她从来不相信世上有真的神圣。而此时此刻,居然有这样一个人。
她难得地萌生了些许好奇——因为不信,所以想去试探;又因为从来不信,甚至有了想去戳穿的恶意。
乔卫国合上病历本,准备下班。他没什么业余爱好,工作之余,每天去海边是固定节奏——一路从疗养院沿着海滩走上十公里,十来年里救下了许多人。
“乔大夫?”他转过身。女人微卷的半长头发随意扎在脑后,那张安静的脸有了血色,一双看不清深浅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抿,他猜那就是她的笑了。
“碗我洗干净了,谢谢你。”曾文君托着饭缸。洗碗的时候,她看见外侧的红字,是他转业时部队发的纪念品。“不请我进去坐坐?”这时,乔卫国确定她的确是在笑着。
他放好碗,反身锁上门。
“我下班了,准备去海边走走。想聊的话,一起吧。”他以为她是来倾诉,或者求个开解。他知道自己医术就是个半吊子水平,但这么些年的经验,他认为对很多人而言,陪伴和倾听也是一剂良药。
两个人一左一右,隔了有两三米。步伐不一样,步速也不一样。海风呼呼地吹着,互相之间都听不太清说了什么。慢慢地,距离就从三米、两米、一米,变成了一臂一遥。
疗养院的海滩上还是细腻的黄沙,走远之后,碎石越来越多,到了后来,基本上就是不太平坦的高高低低的礁石。曾文君走得吃力,身边的人就适时扶她一把。
“所以说,你转业回来就一直在这儿?一直在救人?”乔卫国没想到她成了提问的那个人,但他也心底坦荡,觉得无须隐瞒。在他肯定的回答后,她又问:“包括我在内,你一共救了多少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