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老了，伴随着岁月的脚步，鬓发染霜。
意识到这一点时，是为姥姥料理后事的那段时间。
两年半前，临近春节的时分，我远在西藏工作，按惯例每周固定时间打电话，但是那一次，妈妈没有接，很自然的我就打到爸爸的手机上。爸爸说妈妈没在家，语气很不自然。
我以为两人又拌嘴，虽然生活向好，但是两个人磕磕绊绊一辈子，大仗没打过，嘴仗谁也不会轻饶谁。
“去哪里了，啥时候回？”我仍旧追问。
“在你姥姥家”爸爸语气有些哽咽。
“姥姥走了？”我心一沉，埋怨他们没给我说，不然我会千山万水的立马回家。
“你妈说冬季高原和平原气候反差太大，你身体受不了，再有你工作忙，来回折腾吃不消，还有就是妈妈让我告诉你，姥姥走的很安详，没有痛苦，你放心”。
姥姥走了，妈妈没有妈妈了，我却不在身边。当天晚上妈妈电话打过来，沙哑的喉咙，低沉的声音：“闺女，今天很累，就长话短说”，电话这边的我泪水肆流，那种远在他乡的无力感，不能给姥姥送终，不能给妈妈依靠的无力感，在那一刻深深的痛击着我，因为我不能离开，第二天单位要迎接上级检查，我是项目的牵头人，需要做必要的报告。
而这也是一直以来坚强的妈妈，第一次说“累”。
（1）
妈妈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在乡下，多数的孩子都是泥巴地里摸爬滚打，每天像一个个泥猴一般，但妈妈给我和弟弟的要求便是，身上不允许沾上一点的泥巴，于是当大家做游戏玩累了或者是课余时间玩耍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往地上一坐，屁股蛋上沾上两大片泥土时，我和弟弟都是小心的蹲着，一天下来衣服还是干净的，妈妈如此做倒不是说为了省去洗衣服的力气，因为我们的衣服即便穿了一天，她也好给我们洗干净再穿。她的人生哲学就是，好的习惯从小就要抓起，而在课堂上，老师也极为喜欢干净利落的孩子，所以从上小学起，我和弟弟都很受老师们的喜欢。
当然，爱干净的妈妈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家里十余亩的土地，都是靠着她和爸爸两个人打理，春夏秋冬，日出日落，浇水打药，每天都需要换洗至少一身衣服，有时候夏天需要换洗两身衣服，等到我有力气去洗衣服的时候，总会想着办法帮妈妈干一些，虽然有时候因为力气小不能够把衣服上的污垢全部洗掉，会招来妈妈的“嘲笑”，但总比没洗的要好，我知道妈妈的内心是快乐的。所以在每天忙碌的田野劳作之后，她返回家中吃饭的间隙，还要把衣服全部洗干净，这样才会放心。那时候的家乡，洗衣机还没有出现，所以全部都要靠一把力气来完成。
十余亩的土地被他俩打理的井井有条，但是在最为基本的土地种植上，唯一可以使农作物增值的方式，便是种植蔬菜，靠卖蔬菜挣钱。妈妈在没有出嫁的时候，学到了种植大葱的本领，于是将家里的两亩地开辟出来，种植上大葱，她的方法得当，该浇水浇水，该打药打药，使得她种的葱到了市场上就会一抢而空，因为没有白叶，很水灵，葱白很多，很能吸引购买者的眼神。但种植蔬菜就意味着没日没夜的劳作，比种植一般的农作物要辛苦数倍，每次赶到集市时，两人基本上是一大早就起来，将最新鲜的大葱挖出来，然后清理掉上面附带的泥土以及不必要的葱叶，让大葱看起来白白净净的，然后骑车带到集市上去，靠着大葱完美的品相战胜其他的卖家，顺利的出售然后返回家里做其他的活计。
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她俩这么一点点打拼出来的。虽然有时候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但是妈妈总是给我们讲不累，然后坚持着做她认为的必要的活计。
（2）
那年夏天，天很热，但我的心很冷，高考之后，我落榜了，我的心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那些日子里，妈妈也变得少言起来，但我知道，她是希望我读下去的，即使是完成她的心愿。
妈妈成长的环境，可以用极其恶劣来形容，六七十年代的山东乡下，改革开放的春风尚没有开始吹拂，父老乡亲们全部在大队劳作挣工分，她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姥爷去世的早，姥姥很不容易的拉扯几个孩子长大，长姐如母，妈妈很想念书，但是为了帮助姥姥看管更小的弟弟妹妹，她仅仅念过四年的夜校，学习了最基本的拼音拼读，随后便与学校永久诀别。但她说多么渴望回到学校呀，当现实的考验把她的梦想一步步夺取的时候，她把这样的愿望放在了孩子身上，所以，如果我和弟弟想去读书，她便无条件的支持，和爸爸一起。
所以当多数的家乡女孩高中甚至初中毕业，便被父母遣往南方工厂打工之时，妈妈和爸爸咬着牙继续供我和弟弟上学，包括高考落榜后的重新选择。
记得妈妈很严肃的问我一句话：要不要再读？要读的话，我和爸爸无条件支持。
于是在八月份，华北平原最热的时候，她骑着三轮车，载着我的衣服被褥和书桌，来到了复读班，和班主任办理了简单的交接后，以她善于打交道的性格，却有些低声下气的向老师祈求着多照顾一下自己的女儿，那是我见过妈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求人办事，方式是那样的笨拙，但作为女儿知道她的内心其实有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一种始终相信生活会变好的坚持。
还好，不负妈妈所望，后来，我顺利考入大学，继续读了研究生，如今毕业有了喜爱的工作，妈妈心中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下了。
（3）
渐渐的，妈妈变得爱唠叨了，开始关注你的个人生活，开始逼着你去相亲，开始念叨着啥时候能够抱外孙，开始时不时的在门廊的沙发上打盹儿，我知道那个从不言累，从不服输的妈妈，也会有老去的那一天，于是需要在看电视的时候，把声音稍微调大一点儿，给她换智能手机的时候，需要一遍遍的把最基本的功能给她讲解，需要把字体设置到最大，需要把该办的事情一次次的提醒。时代在发展，妈妈在变老，很多事妈妈开始变得不懂，你教给她也会教不懂，即便是懂了过后也会忘，但身为儿女，请时刻提醒自己，要耐心，就像她当年对我们一样。
一步一步的养育我们长大。
现在，该我为妈妈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