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在医院门口的宾馆住宿的第三天,这里的太阳很顽皮,早上懒洋洋的盖着白云做的被子,到了中午就光溜溜的挂上枝头,一脚把被子踢开,万里晴空,不见一朵可以蔽日的云彩。哪怕我躲在树梢下,也会热的满头大汗呢。我住在宾馆陪着住在病房里刚刚做完手术的父亲,因为疫情的原因,我无法进入病房去照顾他,于是一条马路一面墙,变成了我们之间的小小屏障。不过,家人的心在一起,温热的阳光也预示着美好的希望,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家啦,这一点小小的挫折,又有什么阻碍呢?到时,我要牵着父亲的手,就像小时候他牵着我那样有足够的安全感和幸福。
大多数的人都会谈癌色变,更别提4月份父亲的诊断报告上出现这个字时,我有多诧异了。焦急烦闷的等待了更多的检查结果后,确诊的瞬间,我也差不多接受了这个字存在的意义。它是告诉我,父亲身体中可能有些细胞罢工了。从一开始的刚刚接触,到最后的真正接触,不过是十多天的时间,认识一样不太美好的事物,从拒绝到接受它,时间是屈指可数的。自然界的每种迹象每项事物都有它自然存在的意义,生命本就不是永恒的,在或长或短的一生时光里,所有的生命都在挣扎,不是吗?因为我们可以自由的表达爱与牵挂和存在着对未来的期待,所以我们更加敬畏生命。这也是我来到医院后,最真切的体会。
一日三餐时,医院门口的所有饭店都座无虚席,大多数都是像我一样的陪同家属。匆匆点个餐吃几口,然后大声的对老板说“再帮我做一份青菜,不要味精,少盐,打包带走……”这是家属帮病房里的亲人买饭的样子。他们的神色大多焦急而匆忙,挂念写在脸上,被口罩遮掩只露出的半张脸因着太阳的暴晒和急躁而布满汗珠。天热和焦躁的情绪裹在一起,简直太糟糕了,哪怕这小街上的饭馆老板提供了满足家属要求的服务,熙熙攘攘夹杂着各地方言的空气还是让人觉得想要赶快逃离。不过我还好,我点自己喜欢吃的菜,与母亲和老公每餐都慢慢的吃饱,然后再想着花样儿去为父亲琢磨食物。母亲倒是有些着急,朝夕相处的三十年,如今全部的心思都在父亲身上,把这些年来时间细条慢流积攒的开心和不开心都化成了牵挂倾注在此刻的父亲身上。
手术那一天当我和老公赶到病房外,我们四人相见时,父亲和母亲就那么突然的比视频里矮小和瘦弱了。父亲双鬓已经斑白,过年时染的颜色所剩无几,头顶上新长出的几束黑丝还在挣扎着展示年轻的生命力。我看着父亲,不自觉的想到了前几日我从自己头发上拔掉的白发,那天因为感受到时间的无情,衰老的痕迹,我还伤心了许久。其实这有什么可伤心呢?如果时间注定要给生活带来一些印记,那么只要它不曾带走健康的躯体,它不曾打扰热爱登山热爱生活的灵魂,那么生命就是永远年轻的。而如今,我好像看到衰老只是我上次离家时父亲还能帮我拎着沉重的行李箱,今天回来时他可能都无法长时间走路的样子。就这样一瞬间,医院的一份判决书,我父亲的身体,就衰老了。但是他与病房里所有衰老的患者不同,他的神态气色都很棒,眼神里都是看到我之后的满足与开心,不仅非常放松,还可以半开玩笑的说一些俏皮话,反倒给我注入许多能量。就连那天的手术,医生说非常成功,父亲连导流袋都不需要使用呢。那一天病房门口,只有我们一家哈哈大笑,好像到此游玩一番的乐呵场景,让我现在回忆起来都对我的父亲充满了崇拜。这样看来,如果一直保持一颗乐观能量的心灵,那么时间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时间长河里的一切磕绊也就不足计较了。
我在这所医院里看到很多患者,有时坐在楼下晒太阳时,我会仔细端详他们的神情。大多数都是接受了生命无常的从容淡定,有的人慢慢溜达着观摩花坛里招摇的不知名的野花,有些杜鹃花开的特别美,总会吸引他们驻足。也许匆匆忙忙的时间,就从此变慢了,变回了车、马、邮件都很慢的那个年代,变回了生活本身应该慢慢的体验的那个从前。有时会看到治疗后掉光了头发的小朋友坐在小小的轮椅上,他们的父亲或母亲慢慢的推着走在泉边的小路上,小朋友的黄色小帽被风吹下,头顶刚刚愈合的疤痕也像跳动的泉水一样迎合着阳光。但他们丝毫不在意,往往大笑着对着我们的目光,有个小朋友还在舔着雪糕,白色的奶糕让生命布满甜甜的味道。生命是多么美好和顽强啊,魔鬼来临时,它会勇敢的抗争,魔鬼法术太高明时,它会休息调整与敌人共存。生命自身的行动总是优先我们的意识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来都是意识变成了懦弱的潜逃者,生命是永远的斗士,它会奋斗到最后一刻。所以你说“恐惧”这两个字有什么意义呢?就带着对生命本身最大的敬畏去面对往后的每一天,我相信奇迹,但我更相信生命有它自己的选择。
在南方很多年,很少能感受到这样连续高照的大太阳,爱家乡,可能不仅仅是因为有我最爱的人在这个地方,还是因为这样的阳光总是让人在每个清晨感受到美和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