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中比记忆更无情的,是流水账(上)

                                        




刘佳发现自己站在航站楼。

灯光明明暗暗,眼前是看得懂的英文和看不懂的弯弯曲曲的文(符)字(号)。

有人从旁边走过去,有人在前面影影绰绰。

真好。刘佳浮出一个大大地笑容。一个人出国旅游,想想都觉得自己棒棒哒。

她往前走,感觉好兴奋。

左边突然排起队。

一瞬间不知从哪里出现很多人,排成一条队,而且很有秩序。

一个中国瘦弱的背着很大旅行包的姑娘站在最后。

刘佳往上看看标志,不懂。

“请问这是排什么?入境吗?”

她好奇地问正在转回头的姑娘,就看到一张和自己同样茫然的脸。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落地签呀你说。”

“你是要落地签?”

“嗯”

姑娘一脸不懂可怜求一起。

“那要不你排着,万一呢。”刘佳真不好给建议。

她继续兴奋地往前走,反正就一条道。

周围人好像开始多了些。

走道左右两边出现一团一团的人群,还有一条一条的。

还有和英文标志同时出现的几个大大的中文——

“落地签”。

好吧,刘佳想要不要回去告诉那个姑娘,别跟着一群老外瞎排。再一想,谁都是两眼一抹黑。姑娘排错一次,顶多再往前找找重新来过,但从此就懂得相同情况下的生存技能,比如前后多跑两趟看看,或者干脆张嘴厚着脸皮问问问……这个才重要。

别问刘佳怎么get到这种技能的。

左右都是着急张望,排队,咨询的中外男女。

原来人真挺多,都堵这儿了。

自从多年前在老挝磨憨口岸落地签时挤到崩溃后,她就再也不试图在签证问题上省事儿了

刘佳继续兴奋地往前走。

过了这段路,眼前又空空荡荡,直到入境口岸前。

偌大的大厅,三个分道线,三四个站在中间聊天的姑娘,一排靠墙坐着聊天的姑娘小伙,都挂着工作人员吊牌。

刘佳走到进口,看了看旁边那三四个姑娘,她们用刘佳根本听不懂的本国语言正在说着有趣的事情,咯咯笑,长得都还挺苗条好看。

刘佳走到旁边靠墙坐着的那排姑娘小伙面前,她们没有聊到什么开心的,看着眼前的地,或者偏头和旁边的窃窃私语。

她试图和人眼神接触后再进行咨询的打算落空了。

好在面前一排检查柜台前空空荡荡,只有检查员本人在玻璃架后面面目模糊,无法聊天。

刘佳拔腿就往前走。

一个刚才笑得很好看的姑娘连连呼喊着小跑过来拦住她。

“姑娘,姑娘,你是入境吗?(英文)”

“是呀。(英文)”

“请从中间进。(英文)”

笑得好看的姑娘确实长得也好看,秀气苗条,皮肤微黑,笑容甜美。

“好的,谢谢。(英文)”

检查柜台前半分钟解决问题,里面坐着的小哥儿莫名笑嘻嘻地看着护照再看看刘佳笑了两回,一言不发,就这样放过了她。

之前狂乱背好的英文的入境问答呢?要知道,为了表现出自己确实是一个清白高洁,完全没有移民倾向的游客,在准备回答对方有可能问到的“你打算在这里多少天?”这种问题时,甚至都放弃了平时很爱拽的“maybe……”这种自我感觉很熟稔地道其实自己也明白有些装得讨打的习惯用词……

真是美好啊!

原来攻略上说的都不是真的,入境并没有那么恐怖和麻烦。

不,敢说自己就是比一般人幸运或者受欢迎吗?

刘佳兴奋地加快步伐。来接她的小桑已发来消息,正在出口翘首以待。

她是个成熟的游客,到过很多国家,进过很多机场。

所以当别人在行李厅争吵不休的时候,她会提前站在入口看大屏幕上显示航班行李的转盘号。

然后镇定优雅地,含蓄低调地从滚动的轮带上把箱子提起,轻盈地走出去,对只见过一面的小桑一笑,说“嗨。”

自己航班后面的那个行李提取号,很简单,B2。

但是,眼前一排转动的轮带上面,没有这个号。

再说清楚些,就是所有行李提取的地方都是数字,比如01,02……没有字母。

不过这不奇怪。

刘佳懂得相同情况下的生存技能,比如前后多跑两趟看看,或者干脆张嘴厚着脸皮问问问……这个才重要不是吗。

她从01开始快步走,到最后一个数字结束。

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看。

找到一个工作人员,“如果可以,能请您告诉我行李区的B2在哪里吗?(英文)”

黑壮严肃的男士认真看了看四周,指着她眼前一百米的地方,上面很大的红色标志,还亮着灯。

“B to”

刘佳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说,好的谢谢你(英文)。

直接找到行李大厅的咨询台。看吧,刚才怎么就要图快和省事。

拿出机票,指着航班号。

“如果可以,能请您告诉我我的行李会在哪一个区?”

瘦脸,皮肤稍黑的姑娘神情严肃,啪啦啪啦按了电脑,查了一会儿。

“12号”(英文)。

这么严肃,一定专业。

然而12号显示此处行李来自遥远的中东。

旁边一堆无人认领的行李中也没有自己的箱子。

找到稍小型一点儿的咨询台。不知道是不是,反正后面坐着3个工作人员。

掏出机票,重复问题。

年轻小伙儿看着机票,思索一秒。

“6号。(英文)”

“6号?”

“是的。那里,就在那里。”

小伙儿往左边指,用肢体语言示意,绕过那堵看上去已经路尽头的墙后就能找到。

好的,谢谢。

没有。

那里有6号,还有7号,不知道为什么它们被发配到世界的尽头……的墙那边。

还是没有。航班号和来自的地点都和自己手上这张机票没有半毛钱关系。

旁边一堆无人认领的行李里也没有。

又问了几个长得好看和长得一般,神情严肃和神情和善的工作人员,男女都有之后。

脸上冒油,看上去还很镇定的刘佳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儿急了。

是因为自己正在恶补的旅游英语口袋书,飞机上正好看到“取行李之行李丢了应该怎么办”篇吗?

而且还特别多事地背了两句吗?

不是想好多温习购物篇之如何礼貌地询问打折和退税吗?

好吧,这个理由找得实在太封建糟粕,以至于连刘佳身为一个唯心论者都觉得不好意思往下想。

那么,刘佳想,就是我穿越了。














和穿越一样的人生地不熟,而不一样的是,刘佳的生活真的要继续,而不是在小说中头戴主角光环挥霍魅力赢得页码。

继续找行李。

都问疲了。开始有些怀疑其实对方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的,对方并不知道他们自己在回答什么。

32度的素万那普机场,一脸油腻(这个事第一次不在第一重要序列)的她很清晰地感受到快要用上旅游英语手册上的最后那几句。“我找不到行李。”“我有两件行李,但我只找到一件。”“请问到行李遗失的柜台怎么走?”“请问航空公司会赔偿吗?”

刘佳停下麻木奔走的腿。

每临大事有静气有没有。她要镇定地尽量处理好……如果真找不到行李……的后事。

她走向后前方唯一一个没有咨询过的柜台。没有光线的柜台那里,一个瘦小的男子端坐着,如同隐身。

“你好,”刘佳准备祭出飞机上顺嘴背过的大杀句““请问到行李遗失的柜台怎么走?”

话到嘴边,不知为何竟无缝衍变为那千万次的问,

“请问我的航班行李在几号?”她惊奇地看到自己的手递出已经边角折损的机票。

可怕的惰性。

这就是标准的怯懦者的心理。喜欢做无谓的挣扎,不正视现状,希望侥幸。

隐身男子接过去,在电脑上啪啪一声。

“20号。”

看吧,就知道。他们厉害的是从来没有给出过相同的数字,就像人不会踏入两条同样的河流那样准确,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可怜的往返跑者。

反正也差不多只有这几个不多的号没到过了。

20号很远,是最后一个输送盘。

樱桃紫的行李箱和它颜色稍暗一些的紧身弹力套,风骚讨打地立于旁边一堆高安胖瘦的同类中。

欢迎回到人间。穿越什么的都是逃避现实,只有面对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就像从没有满身汗一脸油崩溃着内心僵硬着双腿那样。

刘佳快步走出,已然顾不得刚才那一场小小围剿战役后潦倒的外貌,她要赶紧对只见过一面却坐一个多钟头车到机场并且已经等了好久的小桑开心大笑。

然后说“嗨。”

“嗨,”刘佳对手机耐心解释,“我在的就是2号口啊,要不我拍个照片给你,你顺着找过来。别急小桑,嗯,好,我不动。”










 

小桑的名字取得很好,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

Sun,小太阳。

在朋友圈里po出的生活和图片,无一不充满青春气场,却又没有时下流行的做作网红表情和颓废夜场,香烟街头。

那些毫不做作的烦恼和快乐,说着她在泰国做汉语教师志愿者的点滴。

刘佳从点赞党,加油党,到决定来看看她的生活,带点儿她一发美食照片就开始哭喊想要的家乡调料。

点赞加油的同时,轻描淡写评论一句,“我有空过来找你给你带点儿吧。”

小桑毫无滞阻地表示欢迎——

“那就要麻辣味的,一包就可以了。”

”已经带很重了,不用再带什么,谢谢姐姐。“”

“那就要油辣椒口味的。”

“不用了,谢谢姐姐。这里不过中秋节。”

“我还是想要一个火腿月饼。”

“不用了,一个就够了。”

“还要个蛋黄的。这里都是榴莲味,哭。”

刘佳忍不住对着手机狂笑,虽然她很明白要尊重一个思乡的胃。

远处一边快步跑来,一边眯着眼到处看的小桑看到刘佳挥动的手,咧嘴一笑。

姑娘伸手提起行李箱和一个装满家乡风味调料的纸箱。

“我们去坐机场班车。坐到车站再换车就能直接到我那儿啦。”

“听你的。”

“哎呀你觉得我胖了吗?”

“没有……太多吧,一点点,还好。”

刘佳记得一年半前饭馆儿里的小姑娘刚考上硕士,小脸又瘦又皱,文静,拘谨。眼前这个皮肤光亮,脸上还有婴儿肥的漂亮姑娘倒像是以前那个的妹妹版本跑了出来。

两个人说着天气和行李,毕竟现实中确实不熟。

原来小桑的弟弟和朋友来,也都上演过《迷失行李》。

刘佳哈哈大笑。刚才的焦虑和愤懑早没了。光想象各位同胞愣在那里的样子,就够笑半天的。

也都不是什么事儿。沟通嘛,没有什么事是沟通不了的。

泰国的天不错,热点儿,比冷了强。

她们坐在长椅上等车,旁边一条队伍都是本地人在等候,更多的来自中国或其他国家的游客远远地分解到其他没有标识但有人排着的队伍里。他们东张西望,犹豫不定,不自信地问着连自己也知道没人会理会和回答的问题,软弱得更像是喃喃自语。

大巴悄无声息滑到面前。

机场摆渡车很漂亮快捷哦。

这就是“咱这儿有人“的优势啊。

坐上车,开始聊小桑教的泰国小学生有多么好玩儿和调皮,住的那个地方离曼谷有多远,附近有一片比芭提雅更美的海岛。

“哦,是吗?“

“嗯,”小桑说,”因为没有游客去。“

刘佳点头。

“那就值得一去了。”

大概兴奋了20分钟吧,刘佳终于感觉到一丝疲倦,昨晚一夜没睡的后遗症发作。

她忍住一个哈欠,拧开小桑带来的水,冰冰的,不是自己只喝的温水,但小姑娘的细心比什么都讲究,况且出门在外,适应和随意是基本要素吧。

“给。”

“吸管?”

“对,这里什么都用吸管喝。我刚来时也觉得奇怪。”

小桑用表情还原她当时有多不解。

刘佳道谢接过吸管,放手里捏着,然后把嘴凑到瓶口喝。

接着她目光呆住,指着窗外含含糊糊地问。

“对面……对面是机场?

是的。素万那普机场就在她们的对面。

其中隔了一个足球场大的草坪。

“没有错,“

小桑看出刘佳喉间未曾出口的怀疑,笑得更开心。

“就是这样的,姐姐,你要适应。”

车身晃了一下。

刘佳咽进被呛到的那口冰水,默默将吸管放进瓶子。

这下好多了。

车子停住,大家往下走。

小桑有些拿不定,“我们应该在最后终点站下吧。“

一个老头从后面拍拍刘佳,说了句什么。

小桑道谢完,说“我们也下吧,这就是终点站。”

“你能听懂泰语?”

“不能,“她哈哈地乐,

也许这就是行走的身体翻译机,反正跟着她没错儿。

开心的新旅程,要正式开始啦。










刘佳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会觉得现在才是真正开启旅程呢?

哦……因为终于离开机场了。

“和我说说你教的小孩子。看你朋友圈好像很调皮呀。”

刘佳对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都持有儿童般的好奇心。

”是很调皮。和在国内实习时完全不同。他们没有功课压力,泰国学校规定不允许给低年级学生打不及格。”

“哇塞,那他们岂不是太爽!”

羡慕嫉妒恨。

“对呀,国家对小孩子特别好。每天一袋牛奶,食堂里学生的饭菜也比老师好很多。”

“和日本有点儿像。”

刘佳想起在日本学习时的感受。

“对对对,”小桑睁大眼睛说,“他们喜欢日本,你以后逛街时会发现这儿有很多日料店。”

“对儿童好这个国家就会有上升空间。”

刘佳很以为然。

“唉,但是上着课他们会自己走出去玩儿啊。我们有个老师就是写了下黑板,转过头教室都快空了。”

小桑笑得很难看。

刘佳心里认为那样的画面一定超有趣,但对身为教师的小桑来说,是有职业耻辱感吧。

面试官低头翻了两页履历表,一抬头要严肃问两句,椅子空了。

话剧演员背对观众趟着步子高举双手声情并茂诉说着感情,一扭脸,只剩几个穿大花的大妈下边儿唠嗑。

疯狂的钢琴家终于停下双手,睁开眼睛,台下只有清洁阿姨,和音乐总监。

领导开会时刚低头吹下杯里的茶梗,圆桌就剩助理了。

“你不会遇上这种事。我看照片里那些小朋友都很喜欢你。”

这个姑娘身上有股刘佳熟悉的师范生的气质。

是不是好老师,会不会成为好老师,她一眼就能识出来。

“跑,照样跑。”

小桑说话都加快了。

“有个小胖子,我照片里经常出现的那个,他就特别闹。一上课就要出去上厕所。出去就不回来啦。根本不敢放他,只要放一个,一串都跑了。”

“后来我就每节课前给他们3分钟,你们赶紧去尿尿!不然……。”

刘佳想起照片里那个黑黑的眼睛很大的小胖男生,“……憋着?”

“呵,呵。打!”

“这种谎话连小孩子都蒙不过去吧,肯定不准体罚。”

“真信。他们超级怕。“

真是每天喝免费牛奶,个个都及格的脑子。

“顺便问一句,你是用英语还是泰语完成恐吓的?”

“我不会泰语,来之前培训时学了一点儿,根本不行。我就比,举起手,往下使劲拍,嘴里啪啪啪,然后找根小棍子,站在那里等他们。”

可怕的燃烧的小太阳。

小桑双手在胸前使劲摆,脸上惶恐可怜,“咦,老师,不要,不要。”

“后来我们已经不需要真说什么,靠肢体比划就能沟通。你会发现,小孩子是最懂得你意思的,无论你用什么说,说了什么,他们都明白你真正的意思。”

想到很快就能坐车到这些孩子的领地,没接触过儿童的刘佳觉得很有意思。

风大作,乌云瞬间盖住四周。

飞机降落前的雨势又将继续。据说是今年最大的一场暴雨。

“车快来了吧?”

两人捏着钱在车站窗口等售票员。

那个阿姨不在座位上,小桑前两次接弟弟的时候也这样。

“别急,反正就在这儿上车。别看我们春武里府是乡下,大巴倒是很舒服呢。“

小桑担心怠慢了刘佳,想办法多说两句。

“我来了半年,学得最快的就是三个字,摘颜颜——”

她拖着尾音,听着嗲嗲地,很泰国。

”摘……颜颜?“

“在学校里老师总和我说,买菜时老板和我说,排个队走个路随时都听到人家摘颜颜,摘颜颜。后来在交流群里问,学姐就说啦,这句话在泰国很常用很重要哦——”

“翻译成中文就是,”小桑调皮地对着走过来的售票阿姨一笑,“淡定,淡定一些。”

于是她们两人淡定地被引领到一辆又小又灰的面包车前,弯腰钻进最后一排最后的两个位子。

看了看挤靠在门口的已不再风骚独立的紫箱子,小桑毕竟年轻挂不住,放弃了情绪管理。她转过头怪模怪样欲言又止盯着刘佳。

两人对视,刘佳一脸忍不住的笑。

就听到小桑用唯恐上帝听到一般的声音耳语,“姐……你说我们这回不会弄得跟《泰囧》一样吧。”










前排左边座位上的泰国男孩儿温柔甜蜜地看着手机,一边往上打字聊天。

再往前那个姑娘挂着耳机,脸朝着窗外听歌。

小灰面包里尽管挤,但也安静。

但刚才对话的诡异气场引得刘佳压不住嗤嗤低笑,说小桑你太幽默了。

小桑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一定是自己昨晚等闹钟响没睡好的缘故,怎么就莫名其妙代入了《泰囧》和《人在囧途》里的王宝强了呢。

雨,终于倾盆而出。车窗外的整个城市边缘突然昏黑下来,只有打在玻璃上巨大的啪啪雨滴。

东南亚热带的雨,迅猛热烈。

可以瞬间毫不留情地浇湿你,又不会冷得哆嗦。偶尔遇上,别有风情。

尤其是这种暴雨并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到下车的地方,夕阳粉中带橘,一线一线的薄云挂在树梢顶蓝粉笔色的天边。

站在天桥上,前面郁葱葱的树林后耸出的翘角红屋顶就是小学校,也是此行的目的地。

不在故乡,刘佳释放另一个自我。她掏出手机,“来个自拍,”

两张大脸撑住屏幕。

……算了,反正是做纪念用……

等下记得把它删掉。

小桑左扛右提,承包了刘佳的行李。

“蹭”“蹭“蹭”爬高上低,一路连说带笑都不带喘气,从“对外汉语教育志愿者“字样的短袖T露出的胳膊纤长有力。

又绕了不算短的路,参见摆渡车终点和机场的关系,庙堂牌坊模样的建筑出现眼前。

泰国有很多学校是由善堂发起,类似中国的寺院。学校就在善堂里,人们平常到里面烧香祈愿,教师上课,学生读书,食堂做饭,从外地或者外国请来的老师住楼里宿舍。那是相当和谐。

果然是来之前希望的不同。

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同而有趣的啊。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有人这么问过你吗?

你怎么回答的?或者你没有说,但你总想过吧,哪怕没有人问过你。

连从小在河北农村被老爸撵着满山打打到十多二十岁入伍为止的许三多,都在一个连队走空后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说明这个问题已经超越学术,不仅是哲学命题。它是人的本能。

你也可以很粗糙地说成,你干嘛活着。

都一样。

憨兵许三多想通了。人生就是要做有意义的事。

刘佳看到那一段时,很羡慕他。他知道自己活着要做什么。

自己面前却一直都是分岔路。像一株参天大树,从最粗壮的树根出发,开始还是笔直的,然后开始遇上选择的枝桠。

每选完一次时都觉得很幸福,站在人生的精神高峰看风景。

然后发现前面又要选。

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的枝桠,越来越频繁的选择题,看上去还一个比一个紧要。

她只有放弃预设,赞同很有一拨门下走狗的王小波的回答——

人生的意义就是寻找神奇。









院子空无一人,学校放凉假,孩子们都回了家。

开放的庙内香火袅袅,小黑猫静静卧在院里,眼睛盯着她俩。

老家院子里也有几只猫,到现在应该是第四代。第一代掌门领着刚会站不久的小猫风中凌乱地出现在单车棚顶觅食,白毛呼啦啦的,瘦得可怜。刘佳和孟君偷偷从冰箱里拿了卤肉,微波炉里转得香喷喷的,往房顶上扔。

刘佳妈妈拉着脸,“不要喂。猫很脏,住下来就麻烦了。”

第二天孟君买菜时带回些鱼内脏,锅里捯饬半天,扔上房顶。

过了一个星期,想培养它们的生存能力,两个人脑子一抽风,买了半条鱼,直接扔屋顶。

小猫下不了嘴,急得嗷嗷娇声叫唤她妈老掌门。那只漂亮的白色波斯猫自从每天过上有米不吃糠的生活后,常常跑出去放飞自我。

刘佳妈妈再也装不了瞎,“楼下ⅹⅹ阿姨都说,不能喂,脏死了。不能让它们住这儿。”

特能和她梗脖子的就是刘佳,说:“老猫一看就是被谁家抛弃的,现在春节刚过,还冷得很,又生了小猫,不管难道要饿死它们?”

一向很怕动物的她也不知为什么犟在那里,“这么大的院子,它们也没害着谁。”

不过此后都躲着妈妈喂。

她妈固执起来是清朝太后级别。

没过多久孟君工作变动,小两口离开老家,常住沿海特区。

孟君体谅她放心不下妈妈一个人住,尽力找项目时不时带她回来。

喂得有了经验,统统换成猫粮放在楼道固定的饭盒里,每天换碗干净水,拖拖楼道和院子。

四年过去,小猫们在院子里“容?还是不容?”两派人斗争后,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一代代生下来,同时一代代让出领地离开。

妈妈也在上个月在家里闭上了眼睛。

三年前刘佳回家时,不见老猫,想了几天终于还是说出,它大概是不在了。

孟君也是同样的判断。流浪猫寿命很短。

对从小家里没有老人没经历过死亡的刘佳来说,那只带着小猫颤颤巍巍在棚子顶觅食的好看白猫,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死亡。

原来王菲唱“能够呼吸的,就不能放在身边。”,是真理。

无论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是人类还是花草动物。

因为每一次死亡,你都被抛弃了。








有时候缘分是指掉下来的关系。

吭哧吭哧爬上二楼宿舍,小桑往里一推门。

“请。”

看着刘佳惊讶赞叹房间的整齐干净,她有些骄傲。

没错儿,从刘佳留言说买了票,小桑就开始琢磨怎么把这个简单甚至算简陋的单人宿舍,装扮得体面一些,起码也要不失尊严。

十平方的小屋,一张平板单人床,一个小木书桌(除了手提电脑,还能放下一摞书一个茶杯,一个小衣柜。一个落地晾衣架(貌似之前哪位学姐留下的,要是师兄估计直接在卫生间间外面一平米的阳台上拉根绳子就解决了),挂着几件快干的衣裙。地板很干净,墙角有个烧水壶。

刘佳觉得很新鲜,她兴奋地在房间溜达,说“真舒服。”。

简单干净明了。

小桑一定没有自己每天都在考虑断舍离的苦恼。

小桑在一边麻利换上全新床上用品,“哈哈,别说早了,带你看看卫生间。”

卫生间空间还不小,高处有个窗户,洗手台上面的塑料架歪斜损坏得略等于无。旁边墙上一排三个铁钩。

没有任何小桑的私人物品,她已经提前搬到隔壁同伴的宿舍,她和同学说好了这段时间过去挤挤。

“挺好的呀。”刘佳当然能看出这些没说出的心意,对这个女孩儿做事又更加高看了几分,“有什么问题?”

“铛铛铛铛铛!”小桑跳到沐浴喷头旁边,双手往右打直,郑重推荐。

“这就是传说中的,只有一个方向的水龙头!哈哈哈哈哈。”

看她这么兴奋,刘佳实在找不到笑点,但又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叫只有一个方向?”

“就是只有冷水呀!哈哈哈!哈哈哈!”

……

没关系,镇定些。不同的人生才是有趣的。什么问题总是能解决的,关键是方法。

“哈哈真好玩。那你平常怎么洗热水呀?”

“没办法,我后来也习惯了,冲快点儿就行。”

……

“……冷吗?”

“泰国很热呀。”小桑很被自己的适应能力和机智折服,“晚上睡觉时穿长裤和厚袜子就不会冷醒啦。”

……

……

“如果想洗点儿温的,”刘佳非常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很艰难地问,“不用热,但是温的水,能去哪里找?比如镇上的酒店或者浴室?”

“完全没有。泰国人洗澡都是冷水。但是,”小桑一脚跨出卫生间,指着地上那个热水壶自豪地说,“我早就想好了,用这个多烧几锅,姐姐就能每天洗上热水澡啦。”

妈呀,这是亲妹子呀。

刘佳老泪纵横,说“那我也给你烧,你也要洗热水。”

“不用!”小桑爽朗地一甩脑袋,很开心刘佳并没嫌弃和为难,“这个我能忍。关键是另一个……”

……另一个?

小桑示意刘佳走出卫生间,搬了把椅子放在对着床的对面墙下,身手矫健地爬了上去,高举双手,左边扶着空调下部,右手悬空。

然后扭头朝下面发呆地仰望她的刘佳说,“现在,我要开始了噢。”

她转回头,右手食指轻盈地按上那架发黄的老空调电源开关。

刘佳脑子里突然闪过功夫熊猫里师傅教阿宝终极大杀器——无极拈花指时的样子。

“轰!!!!!!”“轰!!!!!!”

“轰轰轰!!!!!!”

“轰轰!!!!!!”

“轰!!!!!!”

“轰!轰轰!!!!!”

无极拈花指是教授你如何顿悟宇宙真相。

其实整个世界只是一台疯狂发动中的拖拉机。











好在乡下(小桑这么形容住的地方)食材一流,她俩火速逃离宿舍,在黄昏夕阳中走向“最好吃的一家。”

学校路口右拐是7-11。

小桑相当推荐这个能拿出手的旅游景点,“里面所有的零食我都尝过。”

刘佳深以为意,说在北海道念日语时,7-11就是我的神。

不夸张地说,当时7-11几乎是学校所有懒学生的神。

去年到北海道大雪山脚下日语学校报道时,刚进4月。云南老家春暖花开,北海道东町却还呼呼刮着北风下着暴雪。

一夜踏进解放前。

好在是住全日制宿舍,早晚吃食堂,管理很严。不过中饭就要自己觅食。

刘佳找了辆脚踏车,天天到町里唯一一家7-11报道。她最担心的是一旦受凉感冒起不来,就饿肚子。

回国前满满一柜子吃的,说要留给继续读下去的台湾同学,惊呆一片,大家都喜悦地等待刘佳动身。

看着那个五花八门的柜子,刘佳想起去英国读书的同学,那个女生到伦敦第一周,就克服种种初到贵地的困难,艰辛地自己扛了一大袋米回寄宿公寓。据说她每天只有看到这袋米在墙角呆着,才能踏实睡着了。

可怜天下焦虑的外乡人吧。

泰国三个小哥儿在收银柜台互相挤眼,藏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笑。

店不大,和它全世界一样的布局,便当,水果,甜点,袋装零食,简单的护肤品。靠墙四个冷饮机,旁边几架花花绿绿的软饮。

两人一人拎着一大袋零食,外加两玻璃瓶芝麻豆奶,讨论着吃下去会再长几公斤的问题。

旁边一片风吹土飞的空地里,好几只瘦长的狗远远趴卧。

有位老人每周都来喂一次,其他时候小桑也常会见到村民们来喂点儿吃的。

学校院子里那几只猫也有食堂阿姨每天早上喂。

她因此由衷地喜欢这儿,即使永远洗着冷水,吃饭遇上不敢呼吸的虾酱,宿舍楼随便谁一翻就能进来,雨天进出都要卷裤腿。

有善待动物习惯的地方,都不会差到哪里。

两人朝着晚霞的方向走啊走。

背影就像西天取经时派出去找食的师兄弟,疲倦、坚定。

这家“最好吃的餐馆”(小桑语)的服务员妹子们依然不通英文,依然互相用眼睛暗示“看她俩“,嘴角弯弯地笑。

小桑抖擞精神,以当地人一样的气势,用肢体语言,加上指指点点菜单,外带掏出手机找出图片,最后用上谷歌翻译,成功点了几道“姐姐一定要吃的菜“。

“说真的你到底会多少泰语啊?往后点儿,右边,右边。“

刘佳举着手机给小桑拍张夕阳美少女。

“真的不会多少。菜里就会说一个炒猪肉盖饭,以前天天去市场一个老奶奶那里买。我要把脸遮起来点儿哦。“

小桑比着剪刀手,笑出一颗小虎牙。

馆子半露天,用小木头搭起四边篱笆和顶棚,长形餐厅里宽敞明亮,木桌木凳,客人不少,都是当地人。

(话说这也没有不是当地的,村里一共就三个中国人,就是和小桑一起来的汉语老师。今天村里又来新人,难怪到哪儿都有服务员抿着嘴笑。)

在国内就偏爱泰国菜和傣族菜的刘佳,可算找到正主了。手持刀叉,喝着啧啧称叹的芝麻豆奶。

一盘碧绿的蔬菜首先端了上来,它们鲜嫩得就像刚刚离开土地,被清洗得愉快干净。晶莹透亮的冰块铺在长段的长豆角和空心菜上,滋滋冒着凉气。

三十多度啊,三十多度的潮湿橘红的黄昏,四周草木低矮葱郁,餐馆外一条土路映着浅桃色的霞光,直通向坠着夕阳的天边。

……

……

这样的时空里,谁不想做个紫霞呢?








九-十

晚餐很丰盛,到知名度最高的冬荫功汤上来时,两人已经塞不下什么。

于是把虾壳一去,拌进炒猪肉和饭里,朝服务员比划着要了保鲜袋一兜,去追刚才盘旋脚边的黄色大狗。

大狗不知道跑哪儿了。

那就等等。看它刚才老在门口走走闻闻,肯定是饿了。

大狗又颠回来了。

小桑主持工作,跑去好声好气地哄它走近,蹲在那儿说着什么。

没一分钟她就回来,皱个眉说,“它不吃,奇怪……。“

“大概不饿,”刘佳安慰说,“我们带回停车场,给那边的狗狗。“

好主意。

两人出门时老板专门过来说了好几句话,比比划划。

“我说呢,”小桑提着遭到大黄狗嫌弃的食品袋,“哈哈,是老板家的狗呢。我是它我也不吃,天天都是这个味……。“

她想起自己那只再也回不来的狗狗,知道它丢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

有些话没办法和人说。它对自己的好,连家人也要排在后面。

往后再不养了。

把那些爱给所有的它们吧。

才放在停车场,就被一只狗狗叼起整个袋子飞快跑开。

干脆买了几袋狗粮,剩下的狗狗顺着来,一个一袋。

一生不长,能让它们过次年就过次年,大家都开心。

顺手一起买的7-11冷饮机里的那款奶茶,哇塞好喝到有小小的幸福感。

所以你看,大家都开心。

刘佳跟小桑去夜市买水果,接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探着。

“这里小市场到七八点就很热闹。不过我们还是要快点儿。” 两人伴着手机电筒晃眼的白光,在一个一个积水坑之间跳海牌。

还没到七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不时有车从对面驶来,经过在水坑边避无可避的她俩,不约而同放缓速度。

挂在大排档竖杆上的小灯泡,在前方幽幽闪着黄光。已经没有一个食客,几只小狗盘绕桌脚,朝刘佳勇敢地吠了几嗓子。

两列稀稀落落的排档,左右相对,总共七八家的样子。越往后走光线越暗。

香喷喷的小芭蕉就在最后那家,剩得不多。这里习惯食材新鲜,当天买当天吃,吃不了就扔。

听得刘佳又羡慕又心觉浪费。

那些在大超市里一买一周的量,每次能装满一后备箱,冰箱很大很豪华的现代都市生活,此时听上去简直可怜。

问好价钱,指了指两爪又娇小又饱满的小芭蕉,大叔笑眯眯称完重,小心拿起放到袋,接着把桌上剩下所有又娇小又饱满的小芭蕉,统统都装进袋子,递了过来。

再小的夜市,再破的桌椅,再暗的灯,其实都很温暖光亮啊。

路边有棵很大很大的夜来香树,落满一地洁白细长的花朵,奇迹般毫无瑕疵。

这是刘佳到泰国的第一晚。暗夜中洁净浅浅的芬芳。










十一

泰国之行过去很久,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不过,宿舍的拖拉机上帝还是在婶婶的脑海里的。

因为那是到下的第一个夜晚。

也就是那晚后,刘佳以几乎屁滚尿流的心情,淡定从容的姿态,迅速溃逃到曼谷的酒店。

还记得吃饭前宿舍里那个被无极拈花指打通的世界吗?

对,老空调的皮肉拖拉机的灵魂。就是它。

小桑在的时候倒还好,也就一般装修队的响动。再说两人玩玩闹闹,烧了热水洗澡,凑着墙上的贴的哆啦A梦看半天,然后掏出7-11给的小册子和一把漫画贴纸,开始一五一十地往上贴。

“这可以当钱用,你看,有三(泰)铢有一(泰)铢,别弄错了。”

刘佳老实听着,认认真真往册子上上比划,说“哎把你那本我看看。“

小桑一个机灵从床边跳起来,秒速从背包里掏出她的,很得意地展示。

确实多,很多哈喽凯蒂家族的成员在上面萌萌地挤着。

刘佳指着册子里印的一张画,“还戴小皇冠!我要这张!“

“没问题,等我拿到第一个就给你。“小桑相当大姐地包揽下来。

“你说真能当钱用?“刘佳来回摸着那些小漫画贴,”哎买什么都会给一张?“

“你买标签上有这个标志的东西他就给。今天不就给我们好几张吗?“小桑也爱惜地看着自己那本,”不过我不用,就是留着,多好看。“

刘佳说就是,我们再去拍个大头照,也贴在上面,以后所有泰国的纪念就都在上面了。

小桑说那我要加上我弟和我爷爷奶奶的。两个弟弟还会再来,爷爷奶奶春节也要来。

到锁门关灯已经快一点。昨晚才睡了四五个小时的刘佳很有信心,这么疲倦,定能好觉。

所以当夜深人静拖拉机之神在墙上轰鸣时,她尚镇定自若。

打开kindle,书看累了自然就睡着。人嘛,出来就别那么娇气。自己不就是为了多见识下世界才东跑西颠的?

两点。是小说太精彩?怎么每次眼皮都耷拉下来又迅速恢复清醒?换哲学类,《这世界还会好吗》

两点四十。不行,书倒是催眠,可这响动也越来越大,咆哮着奔腾着,激昂得八百壮士过黄河。

两点五十五。还好旅行箱里备着耳塞。谁说白买了,这不就用上啦?

三点十分。号称德国蜡丸耳塞专业防噪不是吗?

还有人评价“从此老婆怎么打鼾都不会醒了。“不是吗?

“报站都没听见害我差点儿错过地铁。”不是吗?

是不是不知道,反正刘佳大眼睛在黑夜里默默瞅着看不见的那个地方,“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你是唯一的主宰。“如果祈祷和屈服有用,可饶贱命一条否?

四点。在无数次迷糊中堕入梦乡又被瞬间吼醒之后,她打开手机忙乎了一阵,然后点开小桑的聊天页面写道,

“桑啊,我想还是今天就去曼谷,酒店已经订好。如果能和管理老师请假,反正学校也放假没事了,你就提前一起去怎么样?”

两人原来约好第三天一起去曼谷。现在刘佳顾不得这么多了。

消息发出,她也心稳了。好赖再熬一次通宵,今天再到酒店补补觉。

再看看手机,当然不会有回复。这个时辰。

放弃睡觉的希望,也就意味着心理上终于占据了主动。刘佳气定神闲接着看书。

……

“咄咄咄。”

叩门声。

“……唔,稍等。”刘佳推上不知什么时候拉下来的眼罩,看时间都八点了,她给小桑开了门。

神清气爽的姑娘提进几大袋子水果。“葡萄,木瓜,火龙果,还有这个,你一定要现在吃,菠萝太新鲜了,我刚看着她们削的。”

刘佳绝对给镇住了。

她有点儿呆地看着已经堆满的桌子,昨天说想吃水果,今天一大早小桑就去早市买了这么大一堆。

她刚要说什么,小桑已经语速特快地交代,“姐姐你起床洗脸,我去做饭,马上就能吃。然后我们去曼谷。”说到这,她开始吞吞吐吐,“我和管理老师请假,他没准。”

小桑低头有些难过,不看刘佳。

刘佳说没关系,你已经买了菜?真厉害。我赶紧洗漱去。

小桑走到门口,突然笑起来,伸进头问,“是不是……”她看看已经关掉的空调。

“爱过。”刘佳缓缓点头。

两个人对视片刻,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十二

事实说明,小桑的厨艺很强。

强在哪儿呢?一是动作快,二是味道好。

师出大理老爸,小桑一小会儿功夫端上四个菜就跟玩儿似的。色香味都有,自己碰个饭盒,让刘佳用碗。

刘佳心恨不惯早起又一夜没睡的自己装不下太多佳肴,眼看一堆好吃的即将被倒掉,使劲儿撑了撑。

于是眼巴巴望着好吃的菠萝和切开的水果,就此说bye。

预料之外的是,管理老师居然神奇地“即使没事做也不能请教”,但幸运的是今天周日。小桑决定当天来回,把刘佳平安送到酒店。

她很清楚,虽说泰国官方语言是泰语和英语,实际说英语的人非常少。别瞧刘佳活蹦乱跳,哪儿哪儿都玩儿回来,她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个生活能力强的主儿。

拉起箱子,背起包,顺便提上那几大袋水果,对了,再加个刘佳爱吃的西瓜,超新鲜。

师徒二人,哦不,白龙马和二师兄又出发了。

路边任意上了辆双条车,这里最普遍常见的交通工具。 “双条“是谐音(“Song

Tiao”泰语),也就是两条线的意思。跟皮卡车差不多,后面面对面两排座位,四处敞亮,露天型。

这种车伸手就招停,快到目的地你伸手按下头顶的小铃,司机摘颜颜停下,你再摘颜颜下来绕到驾驶室付钱。

像不像柬埔寨的“图图车(tuktuk)“?刘佳想,不,这可以用当下中国最时髦的概念——”共享“图图。

在春武里府的汽车站小候车间半小时里,刘佳都在力求保证礼貌的前提下,观察房间里的人。

直到收银大妈过来挥着手大声撵着人“上车上车”,她才趁乱问小桑。

“我昨天问的美白面霜你后来找到没?”

那是进来走红网络的泰国产品,刮风不止,连刘佳都有点儿心痒。

“嗯,问了以前的学姐,还有做代购的同学。我们到曼谷就去逛那些大购物中心,里面都有。“

有关护肤和减肥运动,是姑娘们交谈的咖啡因,简直可以继续在大巴里聊一路。

刘佳这次图方便没带擦脸的,想着到这个传说中护肤化妆品又便宜又大碗又特有效果的国度后,即买即用,还不占行李。

热烈探讨到窗外都能见到曼谷市区招牌,小桑喝口水,接着问,“那你待会儿想买哪种先美白着?“

“哦……算了,好像洗漱包里还剩着半罐凡士林,我就用着。“

”……“

“我是想……刚才房间里坐的……唔都是黑皮肤。“刘佳担心会不会显得不礼貌,毕竟小桑现在在泰国,算半个当地人。

“哈哈,我也这么想啊姐姐。“小桑快活地笑起来,”还不好和你说。都不知道那些产品怎么就被网红们给炒起来了。“

“不过防晒的应该有用吧,黑是黑,但皮肤看着真很好很细呀。“……

……

不会结束的话题,只有会到站的车。

终点站到了。

这就是在文艺作品里常常会出现的东南亚国际大都会,一个五光十色风情万种的,历史上最低温19.9

°C的地方。

曼谷欢迎你。










十三

讲真,坐了快一个半两个小时的大巴,以为马上就能到达中心区域的酒店(毕竟地图上是这么标的)。

然而此时她们依然傻傻站在天轨的一个入口。

泰语不懂,英语不通。

唯一最快和可行的方法,招出租车。

小桑一语否决。

“很多出租车故意绕,再说地图上这个酒店就在旁边。”

刘佳也确实在网上的旅行攻略里看到很多曼谷出租车故意绕路的现身说法。

站在天轨人行桥上探头看,才下午两点多,车道已经堵得连脚踏车也难自如行动。

小桑仰头钻研了一会儿售票口画的站点列表(纯泰语标识),再在手机上戳戳点点。片刻后她取了两张票,回来接看箱子的刘佳。

她说不怎么会泰语,确实是。不过,够用了。

刘佳很明白这种够用的概念。

她曾在日语句型不超过20个,单词不满100的情况下,一天内转两趟车,一趟飞机,三次JR,独自从北海道边上到京都。

记得入住酒店后给同学发消息,大家都拿这个互相励志,说连刘佳这种程度都能行走江湖,还有什么一级(日语考试最高级别)是我们考不过去的。

当然刘佳没有被这些捧杀(状若棒杀)冲昏头脑,虽然她回想起怎么在京都巷子里东走西串,坐错车下来在大雨中问路,又怎么上岚山坐小火车,还到源氏物语博物馆疯狂圆梦……那么多精彩的记忆中只有很简单的会话在穿插着——

你好,谢谢,对不起,请问。

足够了不是吗?人类的善良和理解并不会因为语言不通,而变得更少,也不会因为文化相同变得更多。

毕竟词汇量有限,站里的泰语标识拿不准。自觉肩负重任的小桑站在站台处惴惴不安,嘴里喃喃着“是这么边吧?还是对面啊?”

这话刘佳没法儿答。不过她很镇定,这种情况坐错车也难免。没关系,大不了重头再来。

就是觉得辛苦小桑——一直抢着提行李和那个巨大的水果袋。

这时排在刘佳身前的阿姨转过头,用英语问:“你们是去哪里?“

小桑赶紧报站名。

“就是这里坐车。“圆脸阿姨有双漂亮的双眼皮大眼睛,近看皮肤很好,刘佳觉得她口红颜色选得舒服,不像当地很多女性过于浓烈。

“你们来自哪里?日本吗?“

“不是,中国,我们是中国人。“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也有一些中国朋友,就在曼谷。“阿姨一下多了些放松和亲切,她指着小桑问刘佳,”妹妹?“

“Yes,sister.”

小桑手肘拐了一下刘佳,“她说的中文。”

晕……

两站地,在阿姨不断的提醒下,她俩准确顺利地下车。

然后……

完全找不到方向的小桑继续之前未竟事业,继续追着行人脆生生“皮卡……皮卡……”地问路。

皮卡,是客气地称呼对方“姐姐呀”。

之前有没有说过,穿格子高腰娃娃裙的小桑健康青春,身上那种如今难得的单纯乖巧的气质在寻求帮助时相当加分。

每一个被喊住的路人都很热心,但也不太能解答疑惑。

这次和你我他英语口音通不通都没关系了……纸质地图也太马虎了有没有?酒店电话完全是错的有没有?百度地图搜索的一次和一次不一样有没有?谷歌地图……直接就打不开有没有?

高温,天桥中心,汗和油浮出一头一脸,衣服早就潮潮地贴在身上。行李开始显出重量。

小桑来回跑着,刘佳无能为力。

对于她们询问的酒店,无人听懂,无路可行。

大概半个小时后,刘佳建议还是打车,哪怕绕,总能到。

小桑也无计可施,说好吧,我们盯着点儿。

下天桥,小桑凑过去就近连比带划问停着的一辆出租车,几句话后跑回来,一脸满血复活。

司机大叔告诉她,别打车,就在对面往前一点儿,很近。你要打车要绕很久,而且很堵啊。

出乎意外的好消息,由出乎成见的好人带来。行李重新变得轻松,也有心情看看街景,拥挤的街道路面小店林立,专门卖给游客的那些花花绿绿的民族衣裤排在杆子上,做地摊零食的小贩从容挥动手艺,泰文弯弯曲曲地在各种招牌上向刘佳着展示着异国情愫。

她想到曾经很喜欢的一部电影,和眼下的气息竟如斯接近。

那么,只要换个地名,就让自己《迷失曼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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