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干校回来,我变得不爱说话了。家里人都不适应,因为过去的我实在是严肃不足而活泼有余。姑父戏谑道: 小丫头变斯文咯,以前我们想安静一会都不行,现在习惯了,你倒不唱不跳,害得我们吃饭都不香。
不管他们怎么逗乐,我提不起神来。我在思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之前,看到胸前挂有“坏份子×××”、“反革命份子×××”、“国民党残渣余孽×××”大牌子的人扫街或被批斗,总以为这些人是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在干校,小华偸偸告诉我,他看到爸爸挂着打有大叉叉的牌子在校部大礼堂被批斗,这消息令我震惊,从没把坏人和爸爸妈妈联系起来,自从听了弟弟的话后,看到挂牌子的坏蛋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爸爸,我爸爸也是坏人吗?我知道,在干校爸爸属于靠边站的那种人。
班上有一个叫何福宁的男生,学习特别勤奋,老师都不布置作业了,他却每天都在写作业,劳动也特别积极,最肯帮助同学,天天做值日生都不过瘾,可表现这么好却不能第一批加入红小兵,就因为他爸爸是国民党的残渣余孽。什么叫国民党的残渣余孽?我问高老师。老师说,就是当过国民党军官。我一听汗毛都竖了起来,眼前立即浮现出电影里国民党匪兵凶残的形象,有一段时间看到何福宁,觉得他的双手也沾滿着革命者的鲜血,心里挺害怕的。
现在爸爸也被挂牌批斗了,爸爸怎么成了坏人?又是怎样的坏人呢?小弟弟认识的字太少,没法告诉我,姑姑不许我问,并警告我不能把家里的情况乱讲给同学听。可“爸爸是坏人”这个不争的事实象一记重拳狠狠地捶击了我,顿时心里没底气了。我一直以爸爸为豪的,同学中没有几个家长象我爸爸那样打过仗,负过伤,身上有没取出的敌人弹片,家里还有许多爸爸身着戎装英姿勃发的照片和一盒子的各种证章,可他居然也和国民党的残渣余孽一样被挂牌批斗,我接受不了爸爸是“混进革命队伍的阶级敌人”这样的事实!这个当时使用频率很高的词组象是印在我脑子里的画一样,清清晰晰,怎么翻也翻不过去。
这么多的疑问藏在心里,我笑不起来了,就象一只快乐的小鸟受了伤,痛的不仅是皮肉,更有飞不上蓝天的绝望。我也是残渣余孽子女的同类了,既使同学们不知道,可我脑海里藏着一朵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