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清明节了,不由得想起了奶奶。我上高中的时候,奶奶去世了,享年85岁。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我照例回老家过星期天。因为一直住校,好几个星期才回去一次,所以奶奶生病我并不知道,等我见到奶奶的时候,她已经不能下床了。我到她住的屋里看望她,她眼睛看着我,心里是很明白的,知道我回来了,示意让我坐下,我没有坐下,走到床前帮她盖了盖被子。我不经意间发现床下有很多衣服,便要伸手去拿,奶奶马上制止了我,很费力地向我说着什么,我听了很久终于明白,她说那衣服太脏,不让我动,我明白,奶奶是一个很责己的人,都到弥留之际了还很顾及体面。
那天中午,阳光出奇的灿烂。二姑将奶奶挪到院子的太阳地里,靠着楼梯的墙壁坐在凳子上。奶奶眯缝着眼睛,因为好久没有出来晒太阳了,所以要努力适应外面的光亮,不过很快奶奶的表情就高兴起来,看来她很喜欢到院子里来坐坐。二姑为奶奶炖了一点儿鸡蛋糕,努力往她嘴里喂,但她已经根本吞不下去了,二姑边擦眼泪边哽咽地说,你这样不吃饭可快呀!过了不一会儿,奶奶很吃力地要说话,我便把耳朵凑到她嘴前,她说了很多遍我都没有听清楚,后来她又刻意加大了一点劲儿,我终于听明白了,她是在说你奶要死了,就在这一刻,我的鼻子突然一酸,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喉咙哽咽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爷爷去世地早,奶奶含辛茹苦地将她的七个儿女拉扯大,直到作为最小儿子的我爸完婚时候,她已经很年迈了。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条绒衣服,对襟的上衣有很精致的盘扣,裤脚由黑色的绑带紧扎着,脑后永远用一个网兜盘着一个发髻,还别了一支闪亮的银钗。奶奶是裹了小脚的,所以走起路来总是一副蹒蹒跚跚的样子,但就是这双小脚,在那个饥荒的年代里,带着七个孩子,走村串巷地到处要饭,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段日子。至今爸爸还清楚地记得,奶奶在要到一碗粥后会将里面的米捞给爸爸吃,而奶奶自己只喝剩下的米汤。逃荒的时候,他们就露宿在河滩上,奶奶他们会将年龄最小的我爸睡在他们中间,寒冷的一夜过去,被子的表面早已被霜冻得硬邦邦的了。
奶奶是个很乐观的人,她的声音总是很高亢洪亮,只要在人群里,就能听到奶奶爽朗的笑声。就在她去世的前一年夏天,奶奶从街上买来了一些鲜嫩的黄瓜,邀请我和妹妹和她一块吃,妹妹边吃黄瓜边央求奶奶唱一支歌,奶奶便抹了抹嘴,很大方的唱起了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声音虽略显苍老,但唱得很投入、很认真,唱完后,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妹妹别出心裁地拿来了录音机,让奶奶再唱一遍录下来,在不断回放的过程中,院子里荡漾着奶奶和我们快乐的笑声。
奶奶是个很会做饭的人,她曾是吃大食堂时远近有名的厨师,就连最普通的锅巴,也能被奶奶煮得万分可口香喷,成为我们家族的每一个人记忆最深刻的美味,时至今日,爸爸还总是说你奶奶煮的锅巴特别香。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会为我做一道非常特殊的菜,不需要在锅里烹饪,奶奶将雨天里逮来的小鱼包在刚采摘的南瓜叶里,然后放到锅底的柴禾里烧,制作方法看上去很简单,但奶奶烧出来的小鱼格外好吃,这种技艺我一直不得要领,所以现在我做出来的锅底烧鱼一直找不到奶奶做出的味道。
小时候爸妈在县城里做生意,我便由奶奶照顾。每次上学,奶奶都会将我送到村口的稻场,目送我穿越了茫茫的稻田,直到我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若是下了大雨,奶奶就会很费劲地迈着小脚走很远的路给我送雨布,透过教室的窗格子,我总是看到雨水从奶奶的头发上滚落下来,她在看到我的时候,会将手里的雨布朝我挥一挥,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奶奶的人缘很好,走到哪里都和人合得来。我被爸妈接到县城上学的时候,奶奶就只到过我们家一次,但和我们的邻居相处得都很好,她开朗的性格很受大家的欢迎,直到多年之后,我们在县城的邻居们还通过我爸爸捎给奶奶很多礼物,表达对我奶奶的惦记,但遗憾的是,因为后来我们搬离了县城,奶奶就没有了再和我们老邻居见面的机会。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并没有在身边,听说前一天奶奶突然回光返照似的走出门外,扯着大嗓门儿要我爸爸送他回老家。第二天下午我上学走后,老家的亲戚们来到我家,用床将奶奶往老家抬,到老家不一会儿就作古了。奶奶去世的时候没有什么明显的疾病,算是寿终正寝的老了,走得很干脆利落,从倒床到去世也就一两天的事儿,没有受到太多痛苦的折磨,算是一个有福人了!
有一次回老家,我翻箱倒柜地找录有奶奶唱的歌的磁带,但怎么也找不到了。
又是一年清明节,想必奶奶坟头的青草又绿了,愿吹拂而过的春风捎去我对你的思念,奶奶,我此刻脑中突然又浮现出了你无限灿烂的笑容,真的好想你,祝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2017年3月30日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