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姜小肆回C市已经一个半月了。
把B城的工作辞掉以后,抱着“这三年我居然没有好好休过假”的想法在家心安理得地休息了一个月后,突然被一种“我怎么就成了无业游民”的无助感席卷,急躁又焦虑。于是她马不停蹄地打开招聘网站浏览起各种招聘信息。
“这,我做啥呢?到底......”内心茫然之下,姜小肆在简历编写页的求职意向栏愣了神。
姜小肆这个女人呢,人生的头25年,说顺利也顺利,说不顺也充满了不顺,小意外频发。高考差4分与心仪的学校失之交臂,思虑之下,报了北方T市一所工业大学的 英语专业......
一个她的同学全是调剂至此,仅有她选择第一志愿主动就读的英语专业。
所幸四年下来,她也算好好学习了,拿下了1/2通过率的英语专八考试,哪怕成绩仅仅是68分,也合格了。至少对她这四年的求学时光来说,还算是个交代。
毕业后,小肆在T市旁边的B城找到了工作——服装贸易公司的助理,又是一个跟大学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业。她接受这个offer,还和家人小闹过一次:
爸妈坚持要她回C市就业——“哪怕工资低点,但生存压力小啊,父母家人都在旁边,也可以给你周到的照顾。况且,英语学得这么好,不是人人都能考到专八证的,回来专心再考个老师或者公务员,你这辈子就不愁了。”
“然后,再找个好男人嫁了,生两个孩子......”小肆接下话头儿,
“是啊,这多好啊,小肆啊,是不是?”她妈还在循循善诱,
“这辈子就完了。”小肆总结,“这样的生活太没意思了!妈妈,我想自由地、有热情地工作,不想要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
最终还是长辈妥协。这世上,确实没有坳得过孩子的父母。
“还不如要那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呢!三年前要是把老师考下来,我现在还愁什么找工作呀!你是不是傻啊?姜小肆!”回过神的小肆突然有点伤感,当初没听劝,在外面闯荡了三年,结果啥也没落到,孤零零地跑回了C市,
除了又老了三岁,以及左眼角还多了两条细纹。
“嗡~”手机震动声把姜小肆从伤感中扯回来,她解锁屏幕打开微信,发现是前任老板的消息:
“小肆,最近怎么样?家里情况还好吗?可否有打算再回B城工作?我在等你回来。”
按说看到这样的消息,小肆应该是开心而欣慰的——奉献了三年青春的公司,老板明白她的好,认可她的工作能力,期待她重回岗位,但她此时此刻也只想用“吞了shit”这几个大字形容她的复杂心情。
前任老板是个实力和幸运并存的女强人。
但是感情上,看不清。
33岁那年辞职创业,顺着电商发展的浪潮,开创了自己的个人品牌并成立公司,由初创的2人团队,发展到现在的15人团队,姜小肆是这个公司的第5个人,也算是见证了它的成长,成了公司的元老。
这三年,她从基层助理做到产品经理,独自管理一个部门,除了工作能力上的长进令她欣喜感激,对公司和老板本人也有相当深的感情。
但是,上个月,她还是离职了。
也许是公司发展超出了老板创业之初的预期,也许是四年带队经营令她渐渐焦头烂额,无法突破设计瓶颈,她把自己的男朋友带进公司,来做整体的运营管理。
她和男朋友是近年流行的年下恋。三年前是同事关系,都有一段婚姻,各自结束后走到了一起。恋爱这种事,外人不好说道其中缘由。但是姜小肆的前老板,自从陷入第二春,便盲目地给男朋友投资、拉人脉、开餐厅,亏了一大笔钱还是沉溺其中,越爱越深。可能她觉得感情和事业是一荣俱荣的事儿吧,两人感情稳定后,便把他带进了公司。她相信他会带领公司成功转型。
事情一开始还算发展得顺利,许多公司日常运营的漏洞得到了填补和完善,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个总经理的脾性也得以完整地显露在众员工面前:
刚愎自用,双标严重,整个一情商低下爱装13、作天作地的小白脸儿。
当姜小肆三番两次地被下套儿,为这位男朋友的失误决策背锅之后,她觉得不是他死就是她亡了。然而现实就是她只能选择主动亡了自己。她撒了谎,借口父母有急事儿,内疚却坚定地滚回了老家,眼不见为净。
“姐姐,我最近挺好的,事情解决得还算顺利,但目前没有回B城的计划,希望你一切都好!”
没有犹豫、迅速打完这些字后,姜小肆扔开手机,回到书桌前,三下五除二写好简历,找了些助理、前台这样的万金油岗位,机械地投了大量简历。
一个谎需要万个谎去圆,她又对前任老板撒了谎,但也是她确定好的内心:她不想再回B城,那里不是她的归宿。
然后,她走到客厅,等着晚饭上桌。
“小肆啊,在找工作了没有?你是怎么打算的,考公务员还是老师?”小肆的妈妈陈小青同志很是关心,但是又不想显得太急切,怕把好不容易盼回来的女儿再给念叨出去。
姜小肆呢,最受不了她妈这种殷切的眼神。她有点心烦气躁,上份工作戛然而止的不甘,和目前面对未知的茫然,让她很是难受。
“先找工作看看,我今天投了不少简历,等等看面试是什么样子呗。”姜小肆尽量轻松地回答了妈妈,扒了几口饭,恹恹地回了房间。
顺便看了看投递反馈。
这世上的事情好像都是这样的:越是心急,它越不会朝你期盼的方向发展。
连续两周,周一至周五,小肆每天都有2个面试,但就是这么20个面试下来,没有一个成了的。
要不就是觉得她工作已有三年,做到了经理,投递基层岗位简直不可置信:小庙,装不下她这尊大佛;
要不就是新的行业里,工作内容本身无法让姜小肆产生兴趣,初步了解中就产生了强烈的抵触心理。
她真是欲哭无泪。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姜小肆的上一份工作。
B城的工作,公司是集女装设计和制作销售于一体的,制作外包给了相熟的工厂,姜小肆就负责样衣打版到成衣生产的所有环节,顺带写一写店铺的介绍文案,核一核产品的成本价格,算是掌握了公司不少的商业机密。
而C市是,是个内陆城市,周边没有面料市场和工厂优势,服装行业发展极受限。食品行业和房地产行业等反而发展得很好。姜小肆的工作经验,在这里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她打定主意从头开始,无奈没人买她的账。
姜小肆回到家,把自己关进房间,挫败地感叹“难道要把我逼回B城?我想回来建设家乡咋这么难呢!”
她蒙着被子,突然感觉到一阵强力的震动,摸起手机——未知号码,归属地C市。
“希望是面试电话......”小肆内心祈祷着。
“您好,请问是姜小肆小姐吗?我们这里是C市商事服务中心,模块合作伙伴向我们推荐了您,目前我们这里在招一名前台行政,您方便过来面试吗?”
姜小肆一个鲤鱼打挺,立马端坐起来,虽然心里纳闷这位伙伴是谁,在确认声音清爽了几分以后,还是笑着回应了“好”,打算面试那天再去细细打听。
“那我们周四下午4点见可以吗?”
“没问题,谢谢,辛苦您了!”
“啊啊啊,希望这次顺利通过面试啊!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姜小肆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一副虔诚做派。
2.
周四,姜小肆早早起床,神清气爽迎接新的一天。在网上冲浪的时间里,她首先查了查C市商事服务中心。
C市商事服务中心,是挂在市商务局名下,由市委常委兼统战部部长何瑾女士牵头组成,上个月19号挂牌成立;旨在为本地企业提供全面的财税政策和法律咨询服务,以及为其解读最新政府优惠政策,目的是优化C市的营商环境。
经过这一番“了解”,姜小肆对这个单位,依然是
一知半解......
“好像也就刚成立不到一个月的样子,可能也算半个政府单位,如果要考试,那我可能就没戏了。”姜小肆心里打着鼓,但还是抱着试试看的乐观心态好好捣鼓了一下自己:午饭后小睡了一会,换上珊瑚粉的衬衫和黑色西裤,化好淡妆,去面试了。
姜小肆热爱吃零食,是那种正餐绝不好好吃,一定要为零食留下富余卡路里的热爱。因此,她并不苗条,只能说匀称。好在之前在服装行业混迹了几年,知道怎么扬长避短,看上去倒也靓丽。她对着镜子,觉得自己容光焕发,志气满满。
C市商事服务中心位于C市中心商业区的知悉写字楼16层,紧邻市政务服务中心和文苑商业街,交通便利,高楼林立,办公环境十分优越。
姜小肆来到16层,发现前台位置空无一人。
“如果能面上,这里以后大概就是我的位置。”她心里诽腹。
绕过前台往右手走了几步,可以看到一片安静的办公区,全开放式呈现,以书架和实木立柜为间隔;政策部和法务部相邻,紧接着旁边是企划部和外联部,目前姜小肆的视野内,没有任何人。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左边隐隐传来说话声,她探头瞄了一眼,那里应该就是会议室了。大约有10人在,她不敢打扰,继续往右走,终于看到了综合办公室, 里面有人!
她礼貌地敲了门,“您好,我是过来面试的,约的4点。”
“哦,是的。您是姜小肆小姐吧?我给您打的电话,负责您的面试。先给您说下岗位的基本情况吧。”一个白皮肤、戴眼镜的瘦姐姐温柔地接待了她,姜小肆一下放松了许多。
“这个岗位,会议期需要做一些会务接待,日常做一点浇花、烧水的事情就可以了。前期比较轻松,中心慢慢完善了以后,要写一写中心动态的文稿,整体来说,不算太难的,您这个条件和工作经验是完全可以胜任的。对了,可以叫我阿天。”瘦姐姐,哦,不,阿天简明地介绍道,“工资待遇,就是政府雇员的待遇,一年不超过5万,合同和市商务局签。您看还有没有其他疑问?”
“嗯,我想问问是谁推荐的我呀?想跟他说声谢谢。”姜小肆腼腆地、自认为有技巧地问出了她最想搞清楚的问题。
“哈哈,您的推荐人目前在开会,会议重要不方便出来。来日方长,以后有很多机会道谢。”阿天答得周到,姜小肆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促狭......
她不明所以。
“那没别的问题,我会把您的简历交到商务局去审核,节后通知您过来上班,可以吗?”
“啊?可......可以的。那这就通过了?”
“是的,今天可以先回去了哦。”
“那好的,谢谢。”
“这未免也太容易了吧!没有考试,没有难题,就这么顺利过了?”姜小肆心里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惶恐。
但她有个优点是——随遇而安,顺其自然。
无论如何,这个工作给了姜小肆一颗定心丸,她决定好好享受端午假期,等待节后的工作通知。
按了电梯,姜小肆拿出手机打算把消息告诉她的好闺蜜衣尧同学。
衣尧,人如其名,是个丰满美丽的御姐,性格果敢干脆,还有极强的共情心,虽然这共情心只针对姜小肆。她是姜小肆的高中同学——说来也神奇,她俩虽仅有一年的同学情谊,但慢慢却成为了彼此最贴心的朋友。她在外这7年,保持着每年一见的频率,竟然还能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
这次姜小肆回C市,最开心的,除了她妈,就是衣尧。
“叮咚”,电梯到了。
姜小肆脚步轻快地踏进去,对着明亮干净的镜子傻笑了一把,转身按下1层和关门键时,听到了嘈杂的人声正往电梯边涌来。她歪头一看,应该是刚刚中心里开会的“伙伴们”散会了,都围在门口,一一握手。于是她用食指指节顶住开门键,愉快地吆喝了一句“这是下去的电梯,要等一下吗?”
“好的,谢谢你,小姑娘,我们马上来。”为首的大叔笑着给她递了个眼神,姜小肆便乖乖的杵在电梯口等了起来。
没多久,她未来的“伙伴们”便相继进入电梯,她侧身避退在按键一侧,抬眼一看,人都进来了,就松了手指等电梯关门。
“小姑娘,等一会,还有个人,他马上来。”
刚刚跟她互通过眼神的大叔朗声示意,姜小肆只得迅速顶上按键,因为食指太过用力,指头弯曲得泛了白。她扭头笑了笑,只看到大叔脸上慈祥的褶子。她垂下眼,顺带瞄一眼电梯里的人,西装革履,言笑晏晏,却不乏恭谨尊重,都是社会精英的模样。
“诶!何放,你这根烟抽太久了,幸好我让小姑娘等了会儿。”大叔招呼着不远处中心门口的男人,声音利落明亮。
姜小肆第一次觉得声音穿透力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听到何放的那一刹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她愣愣转过头,果然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她其实日夜思念,却不敢轻易提起的人。
他长高了很多,也黑了一点,脸部轮廓更有男人味了,不再是记忆里那个会对她笑得温柔又霸道的少年模样了。
关于一个人的记忆,姜小肆以为7年时间足够令它淡然了。没想到它却依旧这样真实、持久,清晰得她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记忆和现实的对比就不由自主地冲向她的脑子。
她下意识退到电梯侧边,低下头不去想刚刚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他眼里片刻的怔松和随即恢复的冷淡。
他进来站到大叔左侧,和姜小肆各占据一个角落。
电梯下行。
姜小肆心里复杂到极点,低头看着紧紧握在左手掌心的手机,那条本要发给衣尧报喜的信息编辑到一半,也忘记了下文。
“刘局,APP的设计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节后我们会尽快把试行的APP程序带过来内测一次,大家可以给政策布局以及使用感受提供修改意见,没问题的话,一个月后会按计划推入市场,正式发行。您看如何?”说话的男声沉稳浑厚,却挡不住的清冽动听,
是何放。
“你办事,我放心的,阿放。对了,晚上就一起吃饭吧。”原来这位慈祥的大叔是局长。
“不了,刘局,我今天碰巧看到了了一个多年没见的老同学,想叫她叙叙旧,希望您成全。”何放婉拒,理由充分。
但刘局似乎不是个轻易买账的人,“一整天都和我们在一起,你哪来的时间碰巧看到老同学?阿放,刘叔我年纪是大了,但你不要忽悠我。”
“刘叔,不敢。真是碰巧,就是这位姑娘,”何放说着,转过头,眼神越过刘局,轻飘飘地落在缩着肩膀、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姜小肆身上,“初中同学,还是同桌。”
“哦!那真是巧了!那好,我就不打扰了。”刘局笑着瞟了瞟姜小肆,她只能尽力去忽略那眼神里的打趣和探究。
电梯到了一楼,门开,复关,
姜小肆动弹不得。
出去,她不就打何放脸了吗?
留下,她又觉得煎熬,实在不知如何面对。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最终电梯下行至负二楼。
众人陆续出门上车,留下一室尴尬的清净。
姜小肆暗自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淡定,尽量得体地开口:“刚刚你应该是不想跟他们吃饭找了个借口,我再上到一楼就行,再见。”
“确实是借口”,何放淡淡开口,“但是这旧,还是要叙的。至少要坐下来说说这几年好不好,不是吗?端午怎么样?”
“不行,我要去姨妈家,你知道的,每年......”
看到何放睨过来的不耐眼神,姜小肆及时闭上了嘴,
说什么以前呢?
“你就是当天去吧,周六没问题。周六咱们吃个饭。文苑街醉湘,5点。”何放看似说着商量的话语,实则不容置疑,“我还有事,就不送了,周六5点见。”他再次强调过时间,迈着长腿,大步离去。
姜小肆看着何放开门、上车,看着车灯闪烁、暗下,看着车子左转、开向出口,然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衣尧,我面试应该OK了,但我刚刚见到何放了。”
发送,锁屏,姜小肆把手机扔进包包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和他的过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