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有一株黄芪，黎笙你快去。”
一次外出时，方苑发现黎笙是识得草药的，便缠着他教她识药。方苑的兄长要议亲了，家里财帛紧张，方苑也跟着操心担忧。要是能采药卖给镇上的药铺，多少能补贴点家用，所以当时方苑眼睛里兴奋的光都快要实质化了。黎笙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每日上山边采摘边讲解。方苑聪明，记的很快，但为了多采点药，还是每天拽着一脸无奈的黎笙在山里勤奋。
两个人的心性都还是个孩子，所以在方苑的脚受伤的那段日子里很快的熟识起来。方便的时候，黎笙会去方苑家中找她；不过更多是方苑去山上找黎笙。这座山，对于临祁人来说，其实还是很陌生的。临祁基本都是庄稼人，很少有猎户；况且这山上也没多少猎物可捕。哪里有山泉，哪里有野菌，哪里住着松鼠野兔，哪里生着好看的野花，黎笙全都知道。从前是他一个人在山上乱转，现在是两个人。有时候黎笙也会想，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有个人陪着说话玩闹，比一个人要好了太多。黎笙知道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方苑不可能永远陪着自己，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也是时候嫁人了。等到她出嫁的时候，他就去送送她，看着她幸福就够了。再之后，他就要回到以前的日子了吧。一个人。
结果这些想法最后也没兑现。
那一年方苑十七岁，饥饿蔓延的春天，终于露出了抑制已久的残忍。最开始，也不过是有人得了风寒，虽然人数有点多，但大家都觉得是天气骤凉的结果，也没人在意。直到患病的人越来越多，发热，无力，皮肤浮肿，水米不进，终于第一个人不堪救治离开人世，人们才惶恐的意识到，这不是风寒，是瘟疫。
是瘟疫。
一个接一个的，几乎家家都有人死去。街上飘着白色的招魂幡，没有棺木，尸体都送去火化。镇上唯一的郎中说，瘟疫发现的太晚，恐是镇上的人都染上了。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叹着气说，我是活够了，可这么多人，都要葬送在这里。若是我早些发现不对劲……
晚了，说什么都晚了。朝廷封锁了临祁镇，禁止任何人出入。还活着的人哭过闹过逃过，知道自己终是被放弃了，也只能在家中等死。没有人还想着为逝者缅怀，反正很快就要重聚了。
方苑家第一个染上瘟疫死去的，是她刚进门没多久的嫂嫂。这个实际上比方苑年纪还要小些，总是对着方苑腼腆着微笑的女孩子，从显现出病症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不过只有七天的时间。第二个染上的，是方苑的兄长，然后是母亲，父亲，和方苑。方苑知道自己没多久可以活了，她想起嫂嫂短短七天瘦成皮包骨头的身子，火化了以后也只有小小的一捧灰。她忽然有点惋惜。要是自己瘦成那样，再一把火烧成灰，黎笙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了。那他，又要一个人待在山里了。
她很久没见到黎笙了。在瘟疫开始的不久前，黎笙说他有事要做，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和她见面了。当时也没说多久，只说最多半年。从他离开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方苑已经吃不下东西，只能每天喝一点点水。父亲母亲兄长都病着，谁也没法照顾谁。方苑躺在自己的床上，把脸对着窗户。外面的天气挺好，天很蓝，太阳很好，晒一晒的话应该会很暖和。方苑这么想着，努力坐起来，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撑着身体。也就是这样了，没有力气再做其他的事了。临死前想晒一晒春日的阳光，也变成了奢望。
门忽然被推开了。方苑有点好奇，原来还有人没染病？等她艰难的扭过头，看到的却是三月未见的黎笙。
“你……”
看着一脸难以置信欲言又止的黎笙，方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说她已经没力气说话，只好努力笑了笑。
可是黎笙又能说什么呢？方苑已经撑不了几天了，这是事实。当他闭关结束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是临祁瘟疫，全镇封锁等死的时候，他整个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方苑会这样离开。她还那么小，才十七岁，但事实如此，他已经看到。如今的临祁，就像一座死城，再没有半点鲜活的生命，只有死人，和将死之人。
心里很痛。
黎笙轻轻抱起方苑，感觉像抱起了一团棉花，几乎没什么重量。方苑也任由他抱着，出了被封锁的临祁，到了黎笙的山上。
黎笙不想她死，在见面的那一刻，他就做了一个决定。
“方苑，你别动，听我说。”黎笙把方苑轻轻地放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我原本是一只狸，只不过和其它的狸不一样，或者说和其它的动物和妖都不一样，我是天生的聚灵体。
“你可能不知道什么是聚灵体，其实它就跟它的名字一个意思，能自主吸收天地灵气。所以临祁这边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妖，你应该也知道是为什么了。
“妖都有妖丹，这东西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个好东西。比如，你要是吸收了，别说瘟疫，人类的病痛都再也伤不到你了。
“我没能力救你的家人，但我希望你以后好好活下去。”
黎笙深吸了一口气，不去看方苑瞪大的双眼。其实把妖丹从妖的体内取出来的时候是没什么感觉的，不过当妖丹被别人吸收的那一刻，黎笙想，反正都要死了，痛的话，也是能忍过去的。
还能比心更痛么，如果留我一人独活。
就是没看到她出嫁的样子，怪可惜的，应该会很好看吧。
身体就像处于烈焰之中，被炙烤，被焚烧。灵魂在撕裂，分成无数缕细小的残魄，有些被燃掉，有些逃了出去。这样的残魄是连冥界都去不了的，只能分散在天地间。这样的他看不到方苑究竟好了没有，但他知道方苑一定好了。只要吸收了他的妖丹，方苑就已经不再是人类之躯，同时拥有妖的寿命。可能她一时难以接受，希望别怪他。
唔，那就，这样吧。
黎笙想，只是有句话终究说不出口。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别为我哭泣，我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