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生孩子来给自己续命,有人用找年轻的伴侣续命,还有人用兴趣用工作续命。
续命,是给自体注入生命力,让自己尽可能有活着的感觉吧。
爷爷走了。
走之前,努力吃东西到噎住,应该是很想活下来吧。
爷爷咽气之前讲出最后的四个字是“栋栋(弟弟的名字)”“婚姻”
走的时候,留下执念。想要弟弟结婚,并按照他的想法挑选自己满意的孙媳妇,按照他的意愿去生活。这样的执念,似乎是爷爷对爸爸婚姻掌控的重复,虽然给爸爸妈妈和更多的人生留下许多创伤和悲剧,但爷爷的执念至死不息。
我想,这执念就是爷爷续命的方式吧,通过掌控他人的人生。
爷爷生于1934年的元宵节,是农门跳出的鲤鱼,一生中除了职业带来的喜欢说教,他本人聪明努力顽强勤劳顾家,爱惜自家的每一分土地每一棵树木和每一片屋瓦。
爷爷1955年毕业开始任教于西峰市师范专科学校。奶奶是本校的学生,师生恋。奶奶生于1941,是本市大地主家的独女,从小奶妈就有两个,市里现在北大街基本都是她家的铺面地产。那个年代不知是为了改变阶级成分,还是被年轻聪颖的老师吸引,相貌出众知书达理也不谙世事的奶奶与大自己七岁的爷爷结合。毕业后同样做了教师的奶奶和爷爷在庆城县一带过了几年还算平淡的日子,虽然碰上年景把三姑送了西峰市附近的农民养育,两人尚且互相扶持。奶奶十七岁生的爸爸,十八岁生了大姑,二十一岁生二姑,直到四十岁还在生育,十分辛苦疲累。据奶奶讲早年两人在外工作生活时还好,后来调回爷爷老家基层工作,就住在老家农村的土窑洞里,奶奶本来就不适应新的生活环境,爷爷老家的哥嫂本家看不惯奶奶的新女性做派,看不惯爷爷在家洗衣做饭照顾孩子,常常教唆爷爷打奶奶,对奶奶不好,兼之奶奶不大会料理家务做好吃的饭食,孩子多需要带,她还要备课工作,并不能像本家其他女人一样把男人伺候得妥帖。爷爷又常常将自己工资分一部分给哥哥妹妹家拉拔拉拔,就这样夫妻矛盾加剧,家庭纷争四起。
八十年代初,我母亲进门的时候,二叔三岁和四姑尚且年幼,爸爸也在农村跟着爷爷和其他重男轻女的爷们学会了打媳妇,这个恶习一直持续到他们十二年婚姻结束。母亲和外婆一样是婉柔顺和没有自我的旧式女子,任人摆布捏扁搓圆,在家包揽一大家子的家务伺候公婆照顾小叔子小姑子,还常常被随意打骂,不堪忍受告诉我舅舅,舅舅找外公给妈妈安排了工作吃国家饭碗。据母亲讲,她和爸爸的婚姻是爷爷和外公订下的。外公和爷爷一样是靠自己的聪慧好学跳出农门的,可能有惺惺相惜之谊吧。不同的是,和外公被指腹为婚的外婆是个地地道道的文盲旧式女子,外公一辈子在外干革命事业,瞧不起在家务农的外婆,与子女也并不贴心,做个挂名父亲而已。外婆一手带着母亲姨妈舅舅长大,在一个大家族里没有自己男人照拂又性格懦弱,自然过得十分憋屈,从小就想要保护自己妈妈姐姐们不被欺负的舅舅长成了外强中干的大男子,母亲比起外婆只是认字的旧式女子而已,嫁入夫家跟外婆一样逆来顺受,十几年婚姻结束之后,一身内伤。虽然开启了新生活,但母亲失控的内心,从小我就是唯一知情者和承受者。
老式的父母把子女当成自己可以随意处置和对待的财产,所以能够在孩子面前流露最内心的一面。我是母亲唯一的情绪垃圾桶,装满了她癫狂的失控和对婚姻失败怨毒的不平。其他的时间她仿佛看不到我,她并不关心我真实的生活和想法,只在需要发泄情绪和控制欲的时候看到我。她把所有的婉柔和顺都给了别人,对她体贴照顾的男人也被她宠成可以随意对待她的“坏人”,没有自我,没有原则,她像没有长大的孩子,被命运推着往前爬。爸爸对我来说,是一个符号,遥远而冷漠。在我八岁开开心心牵着他们俩去民政局办理离婚之前,周末夫妻的家里永远是冷的让人不敢呼吸的空气,仿佛随意呼吸会让空气像玻璃一样碎掉。有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呼吸也是小心翼翼。易怒的爸爸,像一个随时会发脾气被宠坏的小男孩。和妈妈单独相处的日子更多,易爆的母亲,是一个随时会情绪崩溃被人欺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小女孩。作为他们的女儿,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我,过得像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愁眉苦脸的小老头子,从我稍有掌控力开始,就讨厌拍照讨厌美丽娇柔的花朵,害怕所有小动物,性格自闭。记得十六七岁高三毕业时和另一个女生的临别合影上的我,也有一张可以随意被人欺负的受气包子脸。
离开母亲身边外出求学时,就像第一次独自进入幼儿园的孩子一样,我开始呼吸新鲜的自由空气,没有令人窒息的冷空气,也没有喷泄而来令人心碎到发疯的被控制,我开始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独自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
受母亲失控情绪的常年浸淫,我的情绪极其敏感内心脆弱自闭,不堪人际压力,常常一份工作做到同事都相熟时,我自己就因为无法承受人际的互动压力而辞职。其实就是抑郁症,从十一岁被性侵妈妈却并没有站在保护我的立场上开始。
爸爸是被爷爷奶奶用溺爱控制的无能者。
溺爱确是许多将子孙视为私有财产的家长控制子孙的情感方式,再加上二十四孝的道德绑架,制造出表里如一的无能庸常者与面恭心诈的狡猾者,再有直言悖逆的耿正者就不足为奇了。成年子女与大家长原生家庭的依附与被控制是传统农业宗法社会的遗毒,原生家庭威权庇护使得小家庭的生存发展无法脱离其掌控,利益捆绑的模式到现在变成很多家庭的心理捆绑。子女成家之后依然事事听从父母控制,个人无法为自己负责,也几乎丧失尝试独立面对这个世界的成长机会。
成年的父母子女之间还无法独立,但各有家庭,便难免生出许多趄痦怨怼。
成年便放手,成家便分家,甚至从小就以独立为目标地养育孩子,是健康的父母子女之道。父母能够为孩子负责的方式不是控制孩子的人生,能够带给孩子健康成长的正确方式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自己幸福才是给孩子得到完整健康人格成长的软环境。
爷爷到今年还在我面前指责妈妈,妈妈到爷爷死后还在我面前怨怼爷爷。这是亲情与我的链接方式。
爷爷殁了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逃避这些把我夹在中间令人心碎无力面对的亲情的。在面对爷爷去世的消息时,我才知道我多在乎自己这身体上流动的另一半血脉,现在连逃避都不需要了。即便不喜欢爷爷总是诋毁妈妈,也是一种情感的链接。就像我同样很烦妈妈一样。失去这种链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同这世界的关系也变得微弱。
此时,我才看到我需要亲情,需要这种人与人之间至亲的链接,需要这种无条件的接纳。而不是作为一个被抛弃者的存在,仅仅能够在亲密关系中给予对方情感价值,做一个情绪垃圾桶。当一个孩子不能被无条件接纳时,发展出讨好型人格是种天然的生存策略。妈妈把对爷爷奶奶爸爸的怨毒都投射在了我的身上,她恨我。现如今,我能够理解了。
潜意识作祟吧,我看到男票的第一眼就好像看到了亲人的感觉,作为一个性冷淡即使甚少把他当做男人,却把他当做至亲之人。现在看起来,他同我并不了解的爸爸一样,抠门,愚孝,同爷爷一样顽固,小农意识。人总是要成长,似乎我父母婚姻里没有迈过去的坎儿,同样地成了我的考验。
婚姻中没有爱情,心智尚未健全的小孩子没有掌控爱情的能力。婚姻成为搭伙过日子的形式,没有爱情的婚姻里的两个人没办法得到滋养,就像两条挣扎的鱼,无力应对婆媳矛盾,无力生养子女,甚至常常绝望沮丧得无力活下去。
续命,勇敢地看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抱抱这样的自己,就像接纳不完美的世界一样,逼着自己解决活下去要面对的问题:无意义无力感。
心理咨询师说是主客体关系建立得不够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