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山花开
❂刘斯瀚选注《李贺诗选》,p17
这首诗描写了边塞上守军的一次出征。诗人以极其浓郁的色彩,生动地描画出一幅秋夜塞上出征图。诗人着意渲染了出征时那沉重的然而是高度真实的气氛。因为战争是不得已的,胜利是血换取的。也就是所“哀兵必胜”的意思。
❂吴企明/尤振中《李贺诗选析》,p14
中唐时代,河北藩镇长期割据,叛变无常,有时还派兵骚扰邻近的节镇,严重破坏国家的统一。这首诗,李贺借用乐府古题,描写了元和年间在易水一带进行的平叛战争。一场鏖战正在进行着。诗,一开始就写叛军蜂拥而来,尘土飞扬,战云密布,形势紧迫;而守城将士们临危不惧,英勇抗击。诗的三、四句,分别就“听”和“见”,“白天”和“夜晚”等方面,从侧面衬托出这场战斗的悲壮激烈。五、六句写一支援军迅速向易水挺进,“半卷红旗”、“霜重鼓寒”,形象地描绘出他们冒着严寒、星夜进军的情况。结尾两句,写参战将士发出报国的誓言——“提携玉龙为君死”,表示了他们的决战精神。全诗“语奇”(曾季狸《艇斋诗话》评语),字字锤炼而成,运用色彩浓重的语言,构成一幅有声、有色的战斗画面,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鲜明地反映了诗人要求削平藩镇、加强国家统一的思想。
❂陈允吉/吴海勇《李贺诗选评》,p124
《雁门太守行》,原系汉乐府《相和歌·瑟调》三十八曲之一。古词叙述洛阳令王涣少好任侠,晚而折节博学的始末,至梁简文帝之作,始言边城征战之事。李贺承此题材变演线索,借旧题而抒泄己怀。该诗铺陈边塞战斗惨烈,着重摹写将士提剑慷慨赴死的氛围和心理活动,诗笔传神精到,成就超迈前人同题之作,为李贺集中一首极有感染力的优秀作品。
诗歌起首两句浓墨重彩,造成一种乌云密布、阳光破云隙而出的强烈视觉冲击感,同时“黑云”、“金鳞”等词的缀用,又显示出了边塞战地的急逼气氛。三、四两句,转写时间推移,将读者的注意力渐次引向满天秋色与塞上夜景。联系前两句的军情紧迫,满天的号角声可能是侧笔描写激烈的沙场鏖战。有此铺垫,愈觉塞上凝重夜空所包容着的内涵十分复杂,在如此情境下更不知其中蕴藏着多少拼杀与危机。五、六两句继续描写战事,就是在这种荒寒阴暗的背景中,跃动的“红旗”成为唯一的亮色,战旗“半卷”正可“见轻兵夜进之捷”,联系“临易水”三字,当年荆轲刺秦,燕太子、宾客人等白衣送行的情景历历在目,气氛是何等的悲壮。按照王琦的理解,诗歌所咏应是“中夜出兵,乘间捣敌之事”,“‘霜重鼓寒’,写冒寒将战之景”(《汇解》),萧瑟天气愈显孤军奋斗的英勇。诗歌的最后两句转写壮士的主观心态,诗人通过设身处地的揣摩体验,让作品中的人物迸发出了慷慨誓言:为了报答明君养士之恩,甘愿“提携玉龙”血洒疆场。贺诗多用“死”字,据不完全统计,《昌谷集》凡缀用“死”字的诗句多达二十余处,然多数诗句实透露了诗人的惜生惧死的情结,唯此处方显男儿本色。事实上,这正从另一侧面透露了诗人“虽被压抑、凝缩但却如钢铁一般坚强的生命力”(荒井健《李贺》序言)。清黎简评曰:“以死作结势,结得决绝险劲。”(《批点黄陶庵评本李长吉集》)以上两条评论深中理实,决非过誉之词。
李贺诗歌多辞彩浓烈,对此日本学者荒井健作有《李贺的诗—一特论其诗的色彩》专文予以论述:
李贺诗中色彩词的数量,占其诗歌总字数的3.3%。王维是占1.5%,韩愈是占0.8%。色彩词的使用比例,李贺是30字里有一字,王维是67字里有一字,韩愈是125字里有一字。就其出现频率而言,李贺占有绝对优势。
荒井健进一步指出,李贺诗对色彩的运用,“给诗歌增添了耀眼的光辉,使其色彩更为鲜明,而消除了柔和的味道”。如此特性展现在《雁》诗里,那“眼花缭乱的光和色的搭配”尤其显得醒人眼目(《李贺(序》》),诸如“黑”、“金”、“紫”、“红”、“黄”等色彩辐辏交错,正像袁行霈先生所说:“《雁门太守行》整首诗就是用奇异的色彩组成的”,“真让人目不暇给”(《苦闷的诗歌与诗歌的苦闷》)。
从艺术承继来看,李贺此诗可说是渊源有自。清陈本礼《协律钩玄》引董伯音曰:“鲍照《出自北门行》:‘募骑屯广武,分兵救朔方。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长吉全仿此。”这不仅提示读者顾及鲍诗对李贺创作的影响,而且还让我们留意此诗与楚辞《国殇》的关系。长吉生世的元和年间,本篇中写到的易水流域,正被河北藩镇王承宗所占据,诗人于兹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同仇敌忾的感情,恰好表明了他对这一现实的深切关注。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34
【今译】
浓黑的云垛压在城上,城郭像要毁亡,
忽然太阳显露,照得铠甲鳞片闪金光。
号角声在秋天萧瑟的气氛中满天回荡,
燕脂草在夜寒中凝成紫色,一片悲凉!
红旗半卷着,军队飞驰到易水旁,
霜雾浓重,鼓皮凝寒声音不响亮。
为报答君王重用贤才的知遇之恩,
战死不足惜,手提宝剑冲向前方。
【解说】
《雁门太守行》为乐府旧题,属相和歌辞,从六朝开始,就以此题歌咏边塞战争之事。李贺这首诗是拟古乐府,诗中主要描写边塞将士在敌人重兵压境的危急形势下,英勇战斗的情形和不怕牺牲的英雄气概,勾勒出了一幅边塞战争的浮雕,洋溢着高昂的爱国主义精神。结末两句还体现了诗人希望朝廷能重用贤才,以期将士效命,海内安宁的思想感情。全诗意境苍凉、气氛肃杀、语句悲壮,而色彩又很浓烈,艺术感染力也很强,甚得《楚辞·国殇》的神理。
宋代的曾季狸在《艇斋诗话》中说这首诗:“语奇”。清代的沈德潜说这首诗:“字字锤炼而成,昌谷集中定推老成之作”。(《唐诗别裁》卷八)。特别是起首二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更是传诵千古的名句。关于这两句诗,历史上还有过争辨。宋王安石说:“此儿误矣。方黑云压城时,岂有向日之甲光也?”明代的杨慎批评王安石说:“宋老头巾不知诗!”并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辨解说:“予在滇,值安凤之变,居围城中,见日晕两重,黑云如蛟在其侧,始信贺之诗善状物也”(《升庵诗话》卷十)。清代的王琦注解亦不同意王安石的意见:“秋天风景倏阴倏晴,瞬息而变。方见愁云密似霖雨欲来,俄而裂开数尺,日光透漏矣。此象何岁无之?何处无之?”
据唐张固《幽闲鼓吹》载,李贺曾以歌诗拜谒韩愈,值愈送客归,极困,门人呈卷,解带旋读之,首篇即《雁门太守行》,曰:“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却援带,命邀之。有人认为,此乃小说家言,“固难尽信”(朱自清《李贺年谱》)。钱仲联认为:“此诗盖元和五年(公元810年)为代州刺史李光进作也。诗题不仅借用相和乐府旧曲名,亦紧切时事”(详参《读昌谷诗杂记》,载《中华文史论丛》1979年第三辑)。刘衍在《李贺诗校笺证异》中对此事详加辨析,认为《幽闲鼓吹》等所述可信,此诗作于元和二年(公元807年)李贺十八岁时:“按唐人行卷风俗,以此诗谒愈亦似不诬。唐举子首次向名人行卷,诗文都得写于厚实之纸,并特别用端庄字体书写,将自认为最好的作品放在卷首。《雁门太守行》的确可算贺集上乘之作,它描绘将士轻装夜袭,塑造了一位决心杀敌,为国捐驱(躯)的将领形象,怪不得向不识贺的韩愈为之叹服,并亟于邀见。”似可信从。
❂吴相洲《中国诗歌通史 唐五代卷》,p388
该曲题原本歌颂洛阳令王涣,而这首诗则重在渲染城池遭遇重围时的凝重气氛,从而反衬出太守誓死报君的气节。清杜诏、杜庭珠《中晚唐诗叩弹集》云:“此诗言城危势亟,援甲不休,至于哀角横秋,夕阳塞紫,满目悲凉,犹卷旆前征,有进无退。虽士气已竭,鼓声不扬,而一剑尚存,死不负国。皆极写忠诚慷慨。”
❂闵泽平编著《李贺全集汇校汇注汇评》,p15
《雁门太守行》系乐府旧题,六朝以来多歌咏边塞战争。长吉拟作,也是一幅震撼人心的战争画卷。首两句写战争乍起,敌军兵临城下,来势汹汹,战士披坚执锐,严阵以待;三、四句写鏖战场面,萧瑟的秋风中,惨烈的战争从白天持续到夜晚,鲜血把塞土都染成了紫色。五、六句写冒寒挺进,夜袭敌营,将生死置之度外。最后两句为誓死之词,表达报国之志。唐人张固《幽闲鼓吹》云:“李贺以歌诗谒韩吏部,吏部时为国子博士分司,送客归,极困。门人呈卷,解带旋读之。首篇《雁门太守行》曰:‘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却援带,命邀之。”元和二年(807)秋,韩愈以国子博士分司东都,该诗当作于此间。
姚文燮《昌谷集注》卷一:“元和九年冬,振武军乱。诏以张煦为节度使,将夏州兵二千趣镇讨之。振武即雁门郡。贺当拟此以送之,言宜兼程而进,故诗皆言师旅晓征也。宿云崩颓,旭日初上,甲光赫耀,角声肃杀,遥望塞外,犹然夜气未开。红旗半卷,疾驰夺水上军。而谓鼓声不扬,乃晨起霜重耳。所以激励将士之意,当感金台隆遇,此宜以骏骨报君恩矣。”
陈《诗比兴笺》卷四:“乐府《雁门太守行》,古词美洛阳令王涣德政,不咏雁门太守也。长吉乃借古题以寓今事,故“易水”、“黄金台”语,其为咏幽蓟事无疑矣。宪宗元和四年,成德军节度使王承宗自立,吐突承璀为招计使讨之,逾年无功,故诗刺诸将不力战,无报国死绥之志也。唐中叶,以天下不能取河北,由诸将观望无成,故长吉愤之。王氏之有恒、冀,正易水、雁门之地。若以为拟古空咏,何味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