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的廉价台灯老是无缘无故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坐在椅子上，想心事。输了四天刺激性药物之后手背的血管会屈伸的时候牵扯着疼。最近的确所有人运气都不大好，看着周围人也好像是没多活泼。如果日子不那么闲，可能他也不会想到明天就是圣诞节。
只是冷，口干舌燥。嘴唇上的死皮越来越没正形得到处乱翻，有型的女人穿上了修身的驼色毛线披风。冬天还是老样子，只不过今年平淡得过于平淡，寂寞得无欲无求。身边像他这么无聊的人一抓一大把，可小宋就像被单独晾在一边的咸菜又被人遗忘下锅。什么时候下雪呢？
到处在卖包装精美的苹果，从西方舶来品中偷取的一点点蝇头小利。大家都在相信这么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祈祷。毕竟是美妙的祈祷，小宋也想凑热闹了，重要的是冲冲晦气。也发现自己很久没吃苹果了，他可不会傻到去买包装过的，他甚至不会买打过腊的漂亮光滑的苹果，老人教导他要捡丑的挑，瘪头歪脑的才最甜，小宋挑着挑着苹果甚至会笑出来，“妈呀！真丑!”
今天是一家不知名西餐店的圣诞优惠日，可以免费吃披萨。老王约了他。店门前的机器圣诞老人开心地扭着秧歌。老王一个月前就失恋了，到现在还是整夜整夜睡不着，天天捶打着床吵着：“该死，真该死”。
“谁该死？”
“都该死！”
免费的披萨显然不够两个人吃，他们感叹餐厅的精明，又点了一份店里最便宜的薯条。
“喂，你以后能不能晚上别吵了，你把她吵得回来吗？再吵我睡觉你只能被我暴打。”
“这玩意就跟喝酒一样，后劲特别足！你以为我想这样啊，我现在真的特别难受。你小子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到你遇难的时候，我一定上去补一脚。”
“别等不到那个时候你就先跪了，然后舔我的脚求我……”
“你待会儿陪我去买瓶可乐。”
“自己去，我还有事。婆婆妈妈的，是不是上个厕所也要人陪啊？”
游泳池的水用脚尖触碰的时候还温温的，整个身子下去的时候小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头猛扎进了水里。他尝试窒息，用手使劲在水底划拨，仿佛在深蓝的海底探索，不到三十秒，小宋就受不了了，本能地直冲向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游泳的时候小宋可以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可以。想到悲伤的事情小宋就加速往前冲，一来又一回，他就没多少力气了，气喘吁吁又闷在水底探寻。他正在试探自由泳的划手姿势，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救生员大叫，乍一看才发现自己游过的水都被淡淡的红色血迹晕染了。
“你没事吧，给你打120？”
小宋急忙上了岸，连忙笑着赔了不是。他张嘴的时候一口红牙把救生员吓坏了，于是他又闭上了嘴。紧接着就是一股咸腥味在嘴巴里面涌动，他谨遵医生的教导，把血水都咽了下去。擦干身子换好衣服，小宋觉得血还在流，立马在网上约好了出租车。他想起来好像还是去年冬天坐过出租车。
晚上的街道格外冷清，只有路灯和树。小宋在车上考虑自己的情况。距离口腔手术已经过去四天了，不应该再流血了。这次流血来势过于凶猛，良好的凝血功能在嘴里把液体凝成了一块血豆腐粘结在伤口上。但血还在流。到了最近的医院，急诊刚送来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大学生，她的室友惊恐地跟挂号的医生询问了十来分钟。
“你有什么问题？”
“牙齿流血。”
“综合楼八楼。”
夜里电梯已经被锁了，小宋爬楼梯爬到八楼已经汗流浃背了。空无一人的诊室，电脑还亮着。医生不知道在哪。病房里亮了光，小宋询问了一个夜里起来上厕所的病人，得知医生已经睡着了，需要敲他卧室的门。
“怎么了？怎么了？”医生睡眼惺忪。
“牙齿流血了。”
“上去躺好。”医生指了指旁边的治疗床，开了聚光灯，亮得小宋睁不开眼睛。
“晚上看不清楚，给你把血块取出来了，弄个棉球你咬住，你放松。”
医生动作很粗糙，棉球摩擦伤口很疼，但小宋还是使劲咬住了。
“明天再来检查，奇怪了，四天不应该流血了啊。
小宋捂好棉衣，单薄地站在夜晚的急诊科大门前，等出租车来。他开始打嗝，每一次打嗝都像是生鸡蛋的腥味，他知道吞下的大量的血在他肚子里开始反应了。这种反应过于恶心，恶心到反胃。
回到床上，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他开始慢慢闭上眼了，再睁开眼的时候，血已经沾在床单和被褥上了。
小宋叹息一声，抬手看表，已经是凌晨四点，他轻手轻脚下了床，又约了辆出租车，这次走远一点，去更大的医院。一趟出租车可不便宜，一天的生活费就没了，小宋有些心疼。大医院的医生依旧是睡眼惺忪，在凌晨的医院里，没有哪个医生会傻到等一个病人的到来。保安敲开了她的门之后，她让小宋等一会，她要穿衣服。
“你怎么了？”
“牙齿流血，手术都过了四天了。”
“四天？”
“为什么它流血老不止呢？之前已经塞过一个棉球了？”
“躺下我看看。”
“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剧烈运动啊？”
“游泳的时候流的血。”
“术后不能剧烈运动，你的主治医生没交代你？你伤口线崩了，要重新缝线。我现在只能给你止血，晚上不能做手术。”
医生又拉出一块更大的血块，然后又垫上了一块新的棉球，小宋疼得累了。血还在流，血块还是迅速凝结。他掏出手机，想着如果老王还是伤心得睡不着可能会看到自己的消息。
“我在外面赶了两家医院了，情况不太好，血流的有点多。我在医院的躺椅睡下了。不回来了。”
果然，他就算是再伤心凌晨三四点也应该睡熟了。他想等最早一批挂号，快点治还能赶回去上课。
睁开眼睛，保安还没睡。已经早上五点了。医院门诊大门锁还没开，已经有两三个老人在排队了。
“呦，小伙子拔牙了吧，脸肿那么大？”
小宋答到: “而且流了很多血。”
“啊？这是怎么搞的？来这排队吧，不要紧，我们这一批都肯定是医生第一个检查的。”
“像我们年轻的时候哪里保管牙齿啊，现在才知道小小的牙齿就能带来大麻烦！”
“后面的小姑娘，排在后面吧，我们这几个都排好了的！”
…
小宋果然是医生的第一个病人。不过他已经极其困了。医生让他把嘴张到最大，他的嘴角撕裂了，然后他看见医生向护士要了一支麻醉针。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我给你把伤口重新缝上了，这次缝得很密，不会再流血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可以回去了。”
就像又做了一次手术一样，麻药的劲过去之后，小宋就被一阵阵的疼痛折磨得翻来覆去，就像之前医生在嘴里的穿刺又来了一遍。就算吃了止疼药也无济于事。他的脸仍肿的像个蛤蟆精。他想去再输一天液，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马上空气就变得清冷，小宋想加件毛衣再出门，他一直想问妈妈要一双雨靴，其实自己有一双只不过那时很久之前在外面应急买的一双不合脚的情侣雨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时老赵撑着伞来了，他看到了昨晚的信息。
“你现在去哪？”
“输液。”
“我陪你去。”
“还有课。”
“翘了吧。免得你在外面被车撞了。”
医院的天花板上全是输液瓶，医生提来一组互相撞击得乒乒乓乓的玻璃瓶和输液管。然后医生有点手生地系皮筋，涂碘酒，果然，没有回血，只有手上的剧痛，护士手明显抖了一下，漏了。
圣诞节的夜晚马上降临了，没有一声问候的圣诞节。雨还在下，天空灰蒙蒙的被黑云笼罩，黑得都快看不见云了。老王抢来小宋的手机，小宋没有反驳。
“这是在龟山上照的，还是用的单反呢。”
“这是我俩在机场。我这么胖的吗？”
“这是在北京，克拉玛依雪莲酒店，南锣鼓巷，还有三里屯那天晚上喝酒……”
“老王啊，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快乐呢？”
小宋看着窗外，大多是情侣，餐馆门前都摆放了五颜六色的圣诞树。QQ空间里都是收到苹果和贺卡的说说。老王原来已经收获了新的爱情，他已经偷偷给一个昵称叫猪猪的女孩发了几条笑嘻嘻的语音了。
“老王？你听见没？”
“啊？你刚才说什么呢？”
“我说，你不再失眠了？”
“最近好些了，放心吧，以后肯定不吵你睡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