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木格子，荒川说:
“树在。
山在。
大地在。
岁月在。
我在。
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张小辛满怀心事，呆若木鸡的模样，盯着灰色瓷杯，那一湾清酒里，影着她白皙冷峻的脸色。
她不语，低头啜饮。
“若他懂我，该多好。”张小辛心想。遂在脸色，有些许叹息，或是责备，嗔怪荒川不懂她。
荒川喝了一小口清酒，看着对面的张小辛，不懂她为什么不语。
“遇见你之前，我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张小辛说话时，并没有抬头望荒川。她低头转动杯子，说完，自己笑了。
停顿一会儿，她又说，“不明白，我为什么就主动犯了贱。”
张小辛不明白。
荒川他也说，不懂。
却不知，爱只能遇见，无法预测。
2
张小辛到公司，第二年，被抽调到公司人力资源部。看似一个平常不过的调动，却兴奋了荒川。
如果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关于异性所有美好想象的轮廓，恰好，张小辛符合了荒川心里的那个轮廓。
或许，这是故事的起点。
张小辛是个文静的人，犹如夏夜一池莲花，静静地在明月光下，感受蛙鸣蝉叫的浮华，甚至聒噪。
不管张小辛怎么想，如果说，她是一池睡莲，那么，荒川愿意做一只蜻蜓，一尾金鱼。诚如“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鱼戏叶南北，鱼戏叶西东。”
都说生活冷暖，凉薄如此。
荒川也是一个少言的人，只是，他心有一片汪洋。荒川很少主动开口，或许，他太过理想主义，一直觉得，如果懂他无需多言，如若不懂，言多无益。过了三十岁之后，他更觉得向别人倾诉是一件多么没有意义的事。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说:
对人如对花，虽日日相见，亦竟是新相知。何花娇欲语，你不禁想要叫她，但若当真叫了出来，又怕要惊动三世十方。
胡兰成尚且如此，况荒川乎！
恍惚间，时光偷走了几许岁月，张小辛于荒川，荒川于张小辛，除了公司琐事，再无其他。
我自倾杯，君且随意。
亦或许，张小辛怕惊动了三世十方。
3
“遇见你，让我看到了自己。”
荒川说这句话时，多少有几分羞涩，字里行间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他希望张小辛懂得。
所以，他没有望着她。
不曾料，张小辛却问:“柴静有本书，叫《看见》，有句话‘遇到喜欢的，就得主动犯个贱’，你也会这么认为吗？”
荒川没说话。
如果不是在电影院，荒川会不会拥抱张小辛？谁知道呢，不过，这一刻，荒川木头人似的，无动于衷。
荧幕上，丁波亲吻南风，那么突然。仿佛是丁波灼热的两片唇，燃烧了空气，荒川摸到了张小辛的手，而小辛，没有拒绝。
观音山，它矗立在每个人的心底，夜深时，寂寞时，可以站在山脚下，凭吊逝去的青春。
一瞬犹如隔世，张小辛将头枕在荒川肩上。她瞟了一眼荒川，他在想什么，她自己又在想什么。
“是否，该抓住青春的尾巴，再爱一回？”
她想问荒川，可怎么开得了口。
红花残，一地落，好似郎意。
清水流，不复还，恰如侬愁。
奈何，君已成婚卿已嫁，诚然俱是不如人。
4
2013年，初冬。
爱，始于那个冬季。
那时，荒川一个人在家，空闲时，他在社交平台与人聊天。说实在的，这样的聊天，也仅仅是打发时间。
直到，他遇到不了了。
荒川第一次看到签名，以为她已人到暮年。不了了签名:一生很短，短得来不及享用美好年华，就已经身处迟暮。
那时，荒川他一个人，把天空和大地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归还给一个陌生不相识的人，寂寞地等，阴沉地等。
如十月的风，十月的雨。
夜深人静，他把思念给了不了了，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女人。偶尔，他会在交往上问，问不了了：
“你会想我吗？”
不了了不语。
沉默，在这个时刻，成了一个明确的答复。无数的风的心脏，在我们的爱的沉默上方跳动。
一往情深深几许？
深山夕照深秋雨。
在这个初冬，凉如水的夜，因为有不了了，荒川的时光，让他莫名地感觉了温暖。
2013年，十月的最后一天，星期四。
那天，秋末的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似的。下班了，张小辛打电话给荒川，说她就是不了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冷月？”
许久，张小辛才说，“可能，你已忘记了，半个月前，你给我发了一张办公室照片。”
荒川唯是以沉默。
老子说，自伐者无功。
果真。如是。
5
那晚，挂了小辛的电话。
荒川长久地躺在沙发上，在时光漫天沙尘里，沉默着，忘却了季节，与裹在这个冬季里的寒风冷雨。
原来，张小辛就是不了了。
“既然，张小辛早就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才说穿呢，为什么要在这个雨夜说穿这些呢？”
童话很美，只因它们总是未完结。
此刻，张小辛说破了。
是否，故事已到了终点？
那个夜晚，荒川心有忐忑，恍然回到了青春，像一个将要失恋的少年，惊魂未定，坐立不安。
幸好，如旧收到一句早安。
荒川到公司，张小辛已经到了。他开玩笑地说，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而小辛却不语。
一个上午，比起往日，张小辛变了个人似的，闷闷不乐，如这个季节被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焉了。
原来，张小辛一大早被老板训斥了一通，受了老板的委屈。因为公司接待的事，她受了夹板气。
“当整个世界都误会我的时候，你可以做那个唯一相信我的人吗？”张小辛望着荒川。
委屈地，像个孩子。
“当然。”
情不知所起，荒川竟然把小辛揽在怀里。恍惚间，在这间办公室，一起走过了三年时光。
第一次，他们拥抱在一起。
从黎明到黄昏，阳光充足，胜过一切过去的诗。那一刻，荒川抱着张小辛，惟愿天老地荒。
“为什么会这样？”
荒川在问自己，或者，那一刻，张小辛也在追问。不经意间，他们的关系就不一样了。
人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岂不知，人生的荒崖里，那一撇初见，如琉璃盏，似青花瓷，很容易就碎了一地。
肠断月明红豆蔻。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6
对于一个有情趣的人来说，酒不失为一剂催情药，泠泠杯中酒，酒尽人未歇。
很多故事，因为一杯酒，才有了起头。
在木格子，张小辛摇晃着，手里的那半杯清酒，迷离的眼色，成了一个会说话的眼睛。
像是在说：
我想抱着你，坐在酒杯里。
她挑起眼色，问荒川，“为什么那么喜欢我，我很弱，很渺小，逃避了，之前也一样，逃避了，几十如此你为什么……”
荒川又蘸半杯清酒。
许久，他说，有些事，遇到了，就是遇着了。人生就是如此，往往在逃避命运的路上，却与之不期而遇。
荒川抱着张小辛，那一湾清酒里，他们的影子很冷，或许，是沾惹了，从木格窗子钻进来的寒风。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座小城
共享无尽绵绵的黄昏
和连续不绝的钟声。
荒川还没说出口，张小辛却问：
“一个人，一颗心，一辈子，能够真爱几回？”
荒川回答不了。
他只知道，情要说出口，才知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