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长

 七．

       灯如海，车如龙，我又感觉自己是城市人潮中的一片孤叶。穿过一条条街道，超过一辆辆车，终于进了地下车库，停好车，时间已经七点半，天黑尽了。地面上春天的湿润气息开始聚集，环绕在树顶、楼顶，不由做了几个深呼吸。

       每天单边通勤时间四十五分钟，在省城算是可以接受的，但一天一个半小时在路上，细算起来投入巨大。现在路上交通越来越堵，运气不好的那天，单程超一个小时轻而易举，一天三个小时在路上跑并不少见。只能上班早走避早高峰，下班晚走避晚高峰，披星带月的。我羡慕三四线小城，多数十五分钟的通勤时间，约人吃饭，说五分钟后到就是五分钟后到。时间上绝不食言，人与人之间容易交成真朋友，省城莫法相提并论。尽管如此，我也要知足。曾经到北京请人聚会，约六点晚饭，有人不断提示早去，下午四点就要出发。我开始觉得太夸张，拗不过催促才挪步，结果六点半才到。聚会完，双方赶紧回家，半夜才歇。第二天全都如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的。我知道，北京总部的许多员工，在办公室一直备着一套被子，加班晚了就直接睡沙发和行军床。比起他们，我的成本低多了。

       推开门，老婆正在阳台上，摆弄着她那些多肉。春天了，她要给自己的宝贝足够的光照，前几天弄回来一个花架，密密麻麻摆满。

       “回来了，吃饭吧？”老婆看到我进门立即说，她仍旧没有进到屋里，继续摆弄多肉。多肉仿佛帮助她实现了田园梦。她常羡慕别人的别墅里有一方花园或一块菜地，我们买不起别墅，只能在阳台上养多肉聊以自慰。

        “女儿呢？”

         “上培训班啊，今天上古筝。小惠陪着去的。”

          “周一就上培训班？”我低声说了一句。

         以是否有肌肤之亲为标准，老婆是我的初恋。她各方条件都不出色但也没有明显的短板，组合起来，成为了我可以接受的一个人。她什么都好，唯一缺点就是对女儿要求特别严格。女儿才上幼儿园，她就给报了各种培训班，从围棋、画画、拉丁到古筝，我生气时讲，好不容易挣点钱，全送到培训机构去了。老婆依旧乐此不疲。

         我对老婆的缺点进行过心理分析，找到培训班众多的原因。老婆同我一样，出身农村，但是她同我不一样，小时候饿过肚子。她是独女，父母亲却来生长在农村大家庭，父亲就兄妹五人，母亲兄妹六人，父亲在土地刨食，家庭穷困 ，明显混得不如伯伯叔叔姑姑，那些亲戚有生意或手艺。被近亲瞧不起的情景多了，借钱借米受过白眼，还钱还米挨过拳头。她发奋图强，好不容易考了一个本科，居然顺利地留在省城找到了工作，再遇到我成了家。她因此常感叹，自己家女儿条件优越，同自己小时候天壤之别了。农村做题家的成功经历，激励了她要把女儿培育成精英份子的雄心。这个雄心的另一面其实是焦虑，她怕女儿以后不能自立影响自己，让同我结婚以来的幸福于将来受损。

         “如果不好好学习，要挨打！”她有时候向女儿挥舞着拳头。门框上方，还挂着一支细竹条，她称之为“家法”，用以震慑女儿的顽皮。

        曾经让丈母娘帮忙带女儿，丈母娘十分乐意，说城里干干净净的，带娃还不累。带过两段时间，要么受不了老丈人催促回去做农活，要么受不了老婆嫌隔代亲太过溺爱，很快就打道回府。小惠是老婆的堂妹，从高中二年级辍学，估摸考不上大学，老婆就请她来带女儿。自家亲戚来带娃，果然比请保姆放心多了，给钱也不怎么心痛。 如果没有农村这几个穷亲戚，女儿真不好办哩。

        坐上饭桌上，她说：“女儿带回来一个通知，幼儿园在六一节组织演出，问女儿要不要参加。“

        “怎么问要不要参加？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啊，参加的意思就是交钱嘛。交了钱幼儿园才组织节目，唱歌、跳舞。“

         “女儿不是学了拉丁舞吗？让她表演一下，不行？“

        “老师说要排练集体项目。再说女儿那几个招式，还拿不出手啊。“

         “房子的房贷才完清，车贷留着尾款，我家看来可能因教育又返贫哦。“我自嘲地说。

         “交点钱就交点钱呗。我们还是比一般人强一些。我结婚找了你匹黑马的嘛。“老婆作了决策。她嘴巴很甜，对于我的表扬毫不吝惜，当着外人尽说我的好，让我非常受用。她那些大家庭长辈的见闻，让她对我们的婚姻倍加珍惜。

         “好吧，好吧。今天我们要练瑜珈吗？”

          练瑜珈也是老婆的爱好之一，象养多肉一样。她说挣钱就靠我了，她把身体养好就行，养好身体也是一种挣钱。她自述，练了三年瑜珈，在瑜珈房里除了教练的个别动作做不到位以外，其他的均可以作示范。教练迟到的时候，她就带领学员先练。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放着光，说工作的时候却没有的那种光。我问，那岂不是瑜珈房可以请你当教练了？老婆说没有到那个程度，但是瑜珈房打最低折请她作长期会员，她自带了拉升人气的作用。她有时候也交女儿练，女儿不喜欢，说：“拉成一根麻花了，有什么意思？”

         不过我讲要练瑜珈，是晚上要亲热一下的暗语。

          “才周一就要练？周末不是练过一次了吗？”

          “刀不磨要生锈。”我坏坏地笑。

        睡觉时脱了衣服，老婆把我拉到镜子前，抓住我的前胸，友好地提示，“老公，啧啧，不能再肥了，你胸上的肉，比很多女人都多了。”

        我感觉已经发福了，有点象我在乡镇上当农村干部的老爸。老婆已经多次抓住我肚子上的肉，戏称为“二环路”，紧告我“三环路”不能开建。她学工程造价的，说过如果有“三环”的话，“那是严重的违规投资。”

       “我没有觉得有多胖啊。”我的心里话。

        老婆撇了一下嘴说，“你自己感觉不到哎。”

       亲热的时候，不知怎么脑袋里钻出来颜如玉的影子。握过的手，露出的前臂，精巧的鼻子和深深的人中。

       “哎哟，哎哟，老公，你……你这么用劲干嘛？“

        颜如玉的眼里，我会不会也太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