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发呆。
广播,空调,座椅,还有很多,陌生人。漠然的表情,千篇一律,像时间的流逝,没有什么新意。心事,在这样的环境里,被强行压缩,凝结,然后变小,变轻,再升华,消失,沿着一条隐形递进的轨迹,找寻属于它的,归途。
夕阳,慢慢下沉,余晖和地平线的角度渐渐缩小,颜色由淡黄色,变成了暗橙色,夜幕开始降临了,不知不觉。太阳在玩捉迷藏,躲到了西边群山的后面,而人们还是沿着光线寻到了它。逃脱不了的东升西落,夜以继日。树林仿佛折叠又被抻开的拉花,复制似的相似。一棵一棵,一排一排,向后倒退。
太阳有它的轨迹,季节有它的轮回,花开叶落有它们自己的时限。是风带着叶去追远方的诗了吗?雨裹着汗和泪迷惑了多少歇斯底里?多少云淡风轻和一笑而过,骗过了内心深处撕心裂肺的呐喊?猴子们捞月亮,捞的是虚幻的梦想吗?还是一种愚蠢到家的执念?那么,移山的愚公呢?追日的夸父呢?还有那个砍了几百年树的吴刚,修炼了几千年的白蛇······
人们,各有各的执念。
我坐在车上,想着最坏的结果:人一旦活明白了,便离死不远了。如果,她能用正常人的思维,真诚的说一句抱歉:对不起,我选错了路。就算她再坏,七十多岁的高龄便足以让我谅解她,何况还有三百多个琐碎的烟火日常,加上我在原谅别人问题上几乎没有底线的性格,我一定会妥协。我自认为,我足够善良,几乎所有事情都会先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出了问题,第一时间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这样的我,会对她怎样呢?可是,她没有。真心换真心这样的万能公式只有在人类和人类,人类和动物之间,才能得到验证,但她不属于这样的范畴。
或许,我不该这样说她,作为晚辈。起初,我也这样想,但,她不配得到什么尊重。也许有人说:那么大岁数了,你还要怎样?我说:我永远不会原谅她。那么,然后呢?我无言以对,除了漠然。以前,我写过一篇关于她的文章,叫做《那个人》,我现在收回那里面所有愚蠢虚幻的构想,事实证明,那么多温暖的里短家常,比不上一个陌生的异性更加让她难忘。人们,好像都怕家丑外扬,可是如果不将这些家丑摊开,见光,就可能在你的心里,发酵,变质,变馊,发臭,引得花蚊和苍蝇光临,变成一潭腐烂的死水,从此,再无波澜。无需再重申,便已然,如此这般不堪的模样。
原谅有它的底线,善良也该有些锋芒。一味的软弱,将就,妥协,得不到任何尊重,除了委屈自己。回想着在医院的靠椅上,跟自己承诺的话,原来激愤,也能让人充满力量。耳朵里塞着小喇叭,喇叭里响着音乐,忧郁,悲伤,也迸发着强大的力量,像极了命运面前不低头的倔强。仰起脸,抬起头,给世界一个勇敢的嘴角上扬,打开心门,敞开心扉,迎接久候的光。
时值月中,夜晚凌晨,依旧月光如银般倾泻下来,让黑暗无处遁形。想起了孩童稚子传唱的诗,明月光如地上霜,而此时的月色,却是要比霜露更加温暖。清风徐徐,树影婆娑,院子外的酒会被这摇曳着花枝的风偷走吗?对影三人小酌,也便无所谓寂寞。只是这样的微风,让夜显得更静,这样的花枝,让夜多了一些风情和鬼魅。少了牵绊,多了知己,也便足矣。
医院里,恐怖的白色和刺鼻的消毒水,呛的我的大脑跟着一片空白,却驱散着心里的阴暗和极端。急促的呼吸,危重的病情,总是让你来不及反应什么,只是躺在悲伤里,一动不动。房间里很吵也很静,几乎能听到药水在静脉中流动的声音。走廊里,偶尔传来莫名的哭声,悲痛万分。隔壁是抢救室,便也不足为奇。匆匆忙忙的脚步,忙忙碌碌的身影,现实中的急诊,仿佛比医疗剧中更为紧迫真实,残酷异常。当,我怨恨的那个人去了,在这里,悲伤便也淹没在这样习以为常的死亡中了吧?或者救护车的鸣笛声中?担架的碰撞声中?抢救床的车轮声中?还是抢救室外家人的哭声中?没有知觉,也没人察觉,痛感神经仿佛麻痹了一般。只是,阎王那里又多了一个成员,人世间又少了一个存在体,每天都在发生的事发生在了你身边而已,没什么特别。
车子慢慢行驶在高速路上,玻璃严严实实将我同外面的世界隔离,我便能安心享受车里的温暖。两旁的树,仿佛剪纸高手剪出的复制体被拉开似的,嵌在夕阳的余晖中,倒退。西边天空,映出群山的边沿轮廓,仿佛小时候美术课上的简笔画,生疏,粗糙,只有线条,没有任何技术可言。但我还是怀念,一个圆,五根火柴便能画出来的小人儿,一块儿泥就能捏出来的家,几张纸就能画很久,一个沙包几个石子就够一大群人玩儿一整天······那样的纯真还有,可是那样的年代时光却一去不复返了。人心被时间淘洗的不成样子,就像,经过风化的石头,经过河流冲刷的沙砾,慢慢分出层次,沉积,圆润,粉化,最后随风而去,仿佛从没来过一般,记忆中便只有回忆。
去了吧,便也就去了。欠的,也还了,聚了,也散了,得失之间,生死茫茫然,终归是此消彼长,阴阳两端,便也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