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连不是离团部最远的连队。
离团部最远的连队是一连,开车得整整跑一天。
五连离团部不远。如果有高速公路,用不了一个小时。
可惜,在茫茫林海中,那时没有高速路,甚至连像样的公路也称不上。
林区运送木头的土道,翻山越岭,十回九转,没有蜀道难,也有几份神似。
尤其是入冬以后,大雪封山,道路积冰,十天半月通不了车,正常得很。
这不算什么,大兴安岭林区的边防连队,大同小异。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寂寞。
要论寂寞,五连可能是最寂寞的了。
别的连队都驻在乡里、镇里,至少也驻地大一点的村里。
唯有五连驻在一个小村旁,漠河乡洛古河村,就在离黑龙江源头的江边,大人小孩全算上,不过100多号人。
人少,自然就寂寞。
到了边防我才知道,边防官兵最怕的不是寒冷,不是艰苦,不是冬天吃不上绿叶蔬菜,而是寂寞。
我申请到最艰苦的连队,难道五连就是?
如果从寂寞的角度讲,五连的确是当之无愧。
去五连报到,坐的是村里通往县城的唯一一趟班车。
随行是全是那个小村庄的村民。从他们的言谈中,发现他们对于五连的一切如数家珍。
同行的有一个长得并不好看的年轻姑娘,在村里开了个理发店,自称五连的干部战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认识。
这个理发的未婚姑娘叫什么记不清了,好像叫小娥?反正到连队后一问,真的人人皆知。
一名老兵调皮地告诉我:这是小女子,算是这个村里最好看、最吸引人的女孩了。
另一名老兵则在一旁打趣:在这个地方,看见母猪都觉得亲切。
在五连的日子简单而枯燥。
连队的排长不少,一个班至少一个。这时候,已经不分一排二排了,一个排长负责一个班。
班里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班长、班副全都解决,我们当排长的,似乎成了闲人一个。
当然,也没闲着。
和战士一起干活,和战士一起站岗,和战士一起巡逻。
干部多了,自然只能当兵使唤。
偶尔也值班,带全连战士出操、干活,全连战士都听值班排长的。
值班的那一周,才体会得到当排长是个什么滋味。
老妈依然不时来封家信,再三叮嘱我要沉住气,不要浮躁,干好眼前的事情再说。
在五连那些日子,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组织全连战士跑十五公里。
大冬天的,我们穿很少的衣服,冒着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沿着林区公路疯狂疯跑。
不用担心汽车,绝大多数时候见不到汽车的影子。
大兴安岭的确是片净土,没有任何污染。
尤其是大冬天,漫山遍野都是白雪,白得耀眼。
甚至连林区公路上都白得耀眼,见不到污雪的踪迹。
许多年以后,当我开始在城市里生活和工作的时候,当我看到雪后初晴的满城泥泞和污黑的马路,特殊想念大兴安岭那洁白得让人难以忘怀的白雪。
那么干净,那么雪白,犹如小孩的眼睛和心灵。
一群精力过盛的年轻人,飞奔在洁白的天地间,你追我赶,喜笑打闹。
那一刻,我们真的融入了大自然,融入了大森林。
在五连最难忘的,是和全连战友一起,在凝固的黑龙江和额尔古纳河上开辟巡逻通道。
每到隆冬时节,黑龙江开始跑冰排。大大小小的冰块顺流而下,甚是壮观。
之后,一夜之间,奔腾的大江突然凝固,大大小小的冰排挤满江面,高低不平,巡逻车根本无法通行。
每年这个时候,边防连队一个很基础、很重要的工作,就是用镐、锹开通巡逻通道。
从连队的驻地开始,或顺江而上,或顺江而下,逐段打通巡逻通道。
那是一个苦差事。
每天要在寒冷彻骨的江面上活动十多个小时。内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最痛苦的事情,是午饭难以解决。
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炊事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米饭总是焖不熟。
不是技术不行,而是气温太低,气压太低。
真正的风餐露宿,真正的冰雪充饥。
那时,中俄两国已经决定:每年江面封冻以后,在五连所在的漠河县漠河乡洛古河村开设临时江上通道,运输出入境物资。
五连多了一项特殊的任务:在江中心设立一道哨卡,负责检查出入境车辆。
江面上搭一木棚,靠木柴取火取暖。
偶尔,我们这些小排长也会到江中心执勤。
偶尔,我们这些小排长还会登上高高的哨塔,和战士一样,观察我方边民和俄方动向。
边防无小事,事事通中央。
这不是一句大话,而是我们边防官兵每要都要面对的现实。
渝夫2010年1月18日写于辽宁省沈阳市
